太阳升起后，风开始流动。
云沧溟坐在地上，背靠着断裂的山脊。他的手还维持着结印的姿势，指尖微微发白。断剑插在石缝里，风吹过时轻轻晃动。他闭着眼睛，呼吸很轻，身体里的力量正一点一点渗入地下。
地面裂开的地方露出一条暗金色的脉络，像树根一样向远处延伸。那条脉络原本黯淡无光，此刻却开始缓慢跳动，仿佛有了心跳。
铁无心从远处跑来，脚步不稳，左臂的金属关节发出摩擦声。他怀里抱着一个炸裂的炉鼎，碎片边缘还冒着热气。他在云沧溟面前停下，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云兄。”他声音有点抖，“这东西自己炸了。”
他说完把炉鼎放在地上。裂开的内壁中浮着九条寸长的龙形雕刻，通体泛金，鳞片清晰，龙首低垂，像是睡着了。它们没有落地，而是悬在空中，随着某种节奏轻轻起伏。
云沧溟睁开眼。他看了那九条龙雕一眼，又低头看向脚下的裂缝。他的手指动了一下，继续向下压。
铁无心察觉到什么，立刻伸手去拦。“你不能把修为全放进去！”
云沧溟没说话，也没停手。
铁无心咬牙，转头盯着那些龙雕。他用义肢碰了碰其中一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摸到了活物的皮肤。他猛地缩回手，“这不是死物……它有灵性。”
远处传来脚步声。
陆清歌赶到时，银针已经拿在手里。她蹲下身，没看铁无心，也没问发生了什么，直接将一根针点在第一条龙雕的头顶。
针尖接触的瞬间，针尾轻微震颤。她换了一根针，点向第二条、第三条……直到第九条全部测完。她收回银针，眉头皱紧。
“它们和龙脉是一体的。”她说，“不是仿制品，也不是容器，是龙脉的一部分被剥离出来，封在这炉鼎里。”
铁无心抬头，“谁干的？”
“不知道。”陆清歌站起身，走到云沧溟身边。她看到他脸色发灰，额头渗出冷汗，立刻伸手探他脉搏。脉象极弱，但还在跳。
“你在把自己废掉。”她说。
云沧溟终于开口：“龙脉断了。九州灵气枯竭，地气紊乱，再不补上，三年内草木不生，十年后江河倒流。”
“所以你要把修为全填进去？”陆清歌声音低了些。
“不是全部。”他说，“还留了一丝。”
“够活命吗？”
“够。”
陆清歌沉默片刻，从药囊里取出一枚丹药，塞进他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她没再说话，只是站在旁边，盯着他结印的手。
铁无心低头看着那九条龙雕。他忽然伸手，将其中一条拿起。龙雕在他掌心微微震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地脉走向，眼神变了。
“这些不是装饰。”他说，“它们是钥匙。”
“什么意思？”陆清歌问。
“我在修这个炉鼎的时候，发现内部结构不对。它不像炼器炉，更像一个阵法核心。现在我知道了——它是在模拟龙脉运行的轨迹。”铁无心声音变快，“这九条龙雕，每一条对应一条主龙脉支系。它们被封在这里，是为了防止有人强行激活地气。”
“谁会这么做？”
“守界人。”他说，“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分割龙脉，埋下种子。”
云沧溟闭着眼，轻声说：“古道然留的。”
铁无心点头，“对。他在等合适的人出现，才能重新接上这些断脉。”
陆清歌看向脚下，“那你现在做的，不只是修复龙脉，是在重启整个体系。”
云沧溟没回答。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指节泛青。汗水顺着脸颊滑下，在下巴处滴落，砸在地面上发出轻微声响。
铁无心突然把手中龙雕按向地面裂缝。
龙雕刚碰到裂口，就自行脱离他的手掌，缓缓沉入地下。其余八条同时震动，一条接一条飞起，排成一行，朝着裂缝深处移动。
它们进入地底后，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大地传来一声闷响。
一道金光从裂缝中冲出，直射天空。那道光不散，反而向四周扩散，像水波一样沿着地面向外蔓延。所过之处，焦黑的土地开始泛出绿意，枯死的草根下冒出嫩芽。
铁无心抬头，看见远处的山峦轮廓变得清晰。空气里多了某种气息，像是雨后泥土的味道，又带着一丝金属的清凉。
“地气在恢复。”他说。
陆清歌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她的指尖感受到微弱的震颤，像是大地的心跳正在变强。她回头看向云沧溟。
他的身体已经歪斜，靠在山石上才没有倒下。结印的手指只剩一根还勾着，其余都已松开。他的呼吸越来越浅，脸色近乎透明。
但她注意到，他眉心的印记还在发光。那道光很弱，却稳定。
铁无心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碎布包。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颗黑色的金属颗粒。那是他之前从玄铁炉鼎残骸里捡出来的。
“这是……”他盯着那些颗粒，瞳孔收缩。
陆清歌看了一眼，“玄冥寒铁？”
“不止。”铁无心声音变了，“这里面混了龙血。我之前没发现，是因为它被压制住了。现在龙脉复苏，它开始共鸣了。”
他把一颗金属粒放在掌心，用力一捏。颗粒碎裂，露出里面一丝红光。那红光飘起，竟自动飞向地底裂缝，和之前的龙雕一样消失不见。
“有人早就准备好了。”铁无心低声说，“不只是古道然。还有别人，在等这一天。”
云沧溟的嘴唇动了动。
陆清歌俯身听清了他说的话。
“让它们进去。”
她点头，转身对铁无心说：“把剩下的都放下去。”
铁无心没犹豫，把所有金属粒全部倒入裂缝。每一颗落下时，都会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线，然后迅速钻入地底。
随着最后一颗落下，整片大地猛然一震。
九道金光从不同方向冲天而起，分布在九州各处。北境雪原、南疆密林、东海海岸、西荒戈壁……每一个点都亮起同样的光芒，彼此呼应，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天空中的云层被推开，阳光直洒而下。
铁无心仰头看着，忽然笑了，“成了。”
陆清歌没笑。她看着云沧溟，发现他已经失去意识，手彻底垂下。她伸手探他鼻息，还有气，但非常微弱。
“他还活着。”她说。
“他会醒吗？”铁无心问。
“不知道。”她摇头，“但他做了该做的事。”
两人沉默下来。
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脆响，像是冰面裂开。那声音来自中州方向，没人听见。洛红鸾站在一座高崖上，右手抬起，看着掌心的黑色纹路一片片剥落，最后化为粉末随风散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表情。
同一时刻，九州大地的金光达到顶峰。九道光柱在高空交汇，凝聚成一点，然后缓缓下沉，落在云沧溟头顶上方。
那团光悬浮着，慢慢缩小，变成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印。它没有落下，而是停在半空，微微旋转。
铁无心盯着它，“这是……”
话没说完，金印突然射出一道细光，打入云沧溟眉心。
他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陆清歌立刻检查他状况。他的心跳变强了一些，呼吸也深了。但她发现，他眉心的印记颜色变了，不再是原来的形状，而是多了一圈环纹，像年轮一样绕着中心旋转。
“这不是结束。”她说。
铁无心看着那九道仍在闪烁的光柱，“是开始。”
陆清歌站起身，望向南方。药王谷的方向有一丝异样，地气波动比其他地方更明显。她记得那里曾是药王谷旧址，也是南方龙脉支系的节点之一。
“我得去一趟。”她说。
铁无心点头，“你去。我守着他。”
陆清歌看了云沧溟一眼，转身离开。
铁无心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头。他看着那枚悬浮的金印，忽然伸手去碰。
金印微微一晃，避开他的手指。
他笑了笑，收回手。
云沧溟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