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揉碎的云絮，把青石镇裹得严严实实。清玄站在镇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指尖捏着半块磨损的青铜令牌，令牌上“云霆”二字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刻痕里藏着的力道——那是大哥凌苍十年前亲手给他系在腰间的，说等他能凭一己之力捏碎令牌，便是下山寻他们的日子。
此刻令牌没碎，倒是他的指节泛了白。从武当山下来已有半月，一路循着哥哥们留下的踪迹追到这里，可入镇的路被雾堵得死死的，连脚边青石板上的苔藓都看不清颜色。他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道袍，腰间悬着的桃木剑轻轻晃了晃，剑穗上系着的红绳还是三哥墨尘编的，说能驱邪避煞，可此刻红绳被雾气浸得沉甸甸的，连带着他的心也往下坠。
“这位小道长，可是要入镇？”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清玄回头，见是个挑着菜筐的老妪，蓝布头巾被雾打湿，贴在鬓角的白发上。老妪眯着眼打量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令牌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这雾是昨儿后半夜起的，镇上人都说，是山里头的‘雾煞’出来了，劝你还是等雾散了再进去。”
“雾煞？”清玄追问，他在武当山跟着师父修行十五年，只听说过阴煞、水煞，倒从未听过“雾煞”。
老妪放下菜筐，从怀里摸出个陶碗，倒了半碗热水递给他：“喝口暖暖身子。这雾煞邪性得很，入了雾里的人，要么转着圈回到镇口，要么就……”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前儿个王家的小子，就是追一只兔子进了雾，等找着的时候，人躺在镇西的乱葬岗，手里还攥着半片衣角，那衣角的料子，是三年前在镇上失踪的货郎穿的。”
清玄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碗沿的温度，心里却更凉。他想起二哥楚枫临走前说的话：“若有一日你下山，遇着反常的天象，定要当心，那或许不是天灾，是人祸。”二哥精通奇门遁甲，最擅长辨别人为的阵法，难道这雾，是有人布下的阵？
“多谢老人家提醒。”清玄把碗递还给老妪，抬手按在桃木剑的剑柄上，“但我必须进去，我要找我的三个哥哥。”
他说着便抬步往雾里走，道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水珠。刚踏入雾中，眼前的景象便变了——方才还在眼前的老槐树不见了，脚下的青石板变成了泥泞的小路，路两旁隐约有房屋的轮廓，却听不到半点人声，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像被雾吸走了，只剩下心跳声在耳边鼓噪。
“清玄？”
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却又带着三哥墨尘独有的温润。清玄猛地停住脚，握紧桃木剑：“三哥？是你吗？”
声音没再响起，倒是前方的雾里飘来一缕檀香，那是墨尘最爱的沉水香，他总说这香味能让人静下心来。清玄循着香味往前走，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眼前忽然亮了些——只见不远处有座破庙，庙门虚掩着，檀香就是从庙里飘出来的。
他轻轻推开庙门，庙里积着厚厚的灰尘，供桌上摆着三个残破的蒲团，蒲团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灰已经落了半炉，显然是刚燃过不久。清玄的目光落在供桌后的墙上，那里用木炭画着三个符号——第一个是剑，第二个是罗盘，第三个是毛笔，分别是大哥凌苍的佩剑、二哥楚枫的罗盘，还有三哥墨尘的毛笔。
“哥哥们来过这里。”清玄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符号，木炭还带着点余温，说明他们离开没多久。可这破庙四面漏风，雾这么大，他们会去哪里？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清玄立刻躲到供桌后面，握紧桃木剑。只见三个穿着黑衣的人走进来，为首的人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目光扫过供桌上的香炉，冷哼一声：“那三个小子果然在这里待过，追！”
“头儿，这雾这么大，咱们怎么追？万一遇上雾煞……”旁边一个瘦高个怯生生地说。
刀疤脸踹了他一脚：“怕什么？雾煞是堂主布下的阵，专困那些不识好歹的人！那三个小子毁了堂主的生意，今儿个必须把他们的人头带回去！”
清玄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人为的阵法！而且听他们的话，哥哥们是因为“毁了堂主的生意”才被追杀。他想起大哥凌苍的性子，大哥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最恨欺压百姓的勾当，若是这青石镇有什么黑恶势力，大哥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等黑衣人走远，清玄从供桌后出来，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符号，忽然注意到符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用墨尘特有的瘦金体写的：“西去三里，破屋见机。”
他立刻转身往庙外走，这次再入雾中，心里多了几分笃定。按照墨尘的提示，往西走了三里路，果然看到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屋顶塌了一半，门口挂着的破布帘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清玄轻轻掀开布帘，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墙角的破洞里透进一点微光。他刚走进去，就听到一阵微弱的喘息声，循声看去，只见墙角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件深蓝色的披风——那是大哥凌苍的披风！
“大哥！”清玄冲过去，扶起那人，却发现不是凌苍，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胸口插着一支短箭，箭羽上还沾着黑色的血迹。
“你是谁？”少年警惕地看着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我是清玄，来找我的三个哥哥，凌苍、楚枫、墨尘。”清玄说着，从怀里摸出师父给的金疮药，“你身上的披风，是我大哥的，你见过他？”
少年听到“凌苍”的名字，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凌大侠……他救了我，却被那些黑衣人抓走了。楚大侠和墨大侠为了救他，也追了出去，让我在这里等他们，说会有人来接应我。”
“黑衣人把他们抓到哪里去了？”清玄追问，手指已经握住了桃木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往镇西的黑风寨去了。”少年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清玄，“这是楚大侠画的地形图，他说黑风寨里有个地牢，凌大侠应该被关在那里。楚大侠还说，这雾是黑风寨的堂主布下的‘锁雾阵’，阵眼在黑风寨后山的望风塔上，只要毁了阵眼，雾就会散。”
清玄接过地形图，纸上的线条画得很细致，标注着黑风寨的岗哨和地牢的位置，还有一条通往望风塔的小路，显然是楚枫精心绘制的。他把地形图折好，放进怀里，又给少年敷上金疮药，用布条仔细包扎好伤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他们。”
“小道长，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少年拉住他的衣角，“那些黑衣人手里有弩箭，还有会武功的高手，凌大侠就是因为替我挡了一箭，才被他们抓住的。”
清玄拍了拍少年的手，目光坚定：“我不怕。我哥哥们护着百姓，我便护着他们。”他说着，转身掀开布帘，踏入雾中。这次他不再迷茫，手里握着地形图，脚步飞快地往镇西走去。
雾依旧很浓，可清玄的心里却亮堂得很。他想起小时候，大哥教他练剑，二哥教他辨阵，三哥教他读书，他们总说：“清玄，等你长大了，我们就带你走遍江湖，看遍山河。”如今他长大了，却要去救身陷险境的哥哥们，可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哥哥们就在前面等着他，就像小时候，他们总会在练武场的尽头，等着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黑风寨的轮廓，寨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手持大刀的守卫，腰间挂着和之前那三个黑衣人一样的腰牌。清玄绕到寨后的小路，按照地形图上的标注，避开岗哨，一路往上走，终于看到了望风塔。
望风塔有三层高，塔身是用石头砌成的，塔顶插着一面黑色的旗帜，旗帜上画着一个骷髅头。清玄悄悄摸过去，看到塔门口站着一个守卫，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正靠在门框上打盹。他屏住呼吸，从怀里摸出一枚石子，轻轻一弹，石子打在旁边的树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守卫惊醒，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查看，清玄趁机溜进塔内。塔内很暗，只有楼梯口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他沿着楼梯往上走，走到第三层，看到中间的石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陶罐，陶罐里插着三根黑色的香，香正燃着，烟雾缭绕，和外面的雾连在一起。
“这就是阵眼。”清玄握紧桃木剑，猛地挥剑砍向陶罐，“咔嚓”一声，陶罐碎裂，里面的香也断了。就在这时，外面的雾忽然开始消散，阳光透过塔窗照进来，洒在清玄的脸上。
他立刻转身往楼下跑，刚跑到塔门口，就听到寨子里传来一阵喊杀声。只见楚枫和墨尘正和一群黑衣人打斗，楚枫手里拿着罗盘，每走一步，地上就出现一道金光，黑衣人碰到金光就倒在地上；墨尘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笔尖蘸着朱砂，在空中画着符，符纸落在黑衣人身上，就燃起一团火焰。
“二哥！三哥！”清玄大喊着冲过去，桃木剑一挥，挑飞了一个黑衣人手里的刀。
墨尘看到他，眼睛一亮：“清玄，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们！”清玄说着，和他们背靠背站在一起，“大哥呢？”
“在地牢里！”楚枫一边说着，一边转动罗盘，金光闪过，又倒下几个黑衣人，“你毁了阵眼，雾散了，我们现在就去救大哥！”
三人合力冲出重围，按照地形图上的标注，往地牢跑去。地牢的门是用铁门做的，楚枫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那是他之前从一个黑衣人身上搜来的，打开铁门，里面一片漆黑。
“大哥！”清玄喊了一声，手里的桃木剑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地牢。只见凌苍被绑在柱子上，身上有好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像一棵不屈的青松。
“清玄？”凌苍睁开眼睛，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皱起眉头，“谁让你下山的？这里危险！”
“我来救你！”清玄跑过去，解开绑在凌苍身上的绳子，扶着他站起来，“师父说，我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也该来保护你们了。”
凌苍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的弟弟长大了。”
四人刚走出地牢，就看到刀疤脸带着一群黑衣人追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男人，脸上戴着一个金色的面具，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毁了我的锁雾阵。”面具男的声音很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凌苍，你毁了我的鸦片生意，还想带着你弟弟走？没那么容易！”
清玄这才明白，哥哥们是因为毁了黑风寨的鸦片生意才被追杀。他握紧桃木剑，和哥哥们站在一起，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具男：“鸦片害人性命，你们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们绝不会让你们继续做下去！”
面具男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给我上！把他们都杀了！”
黑衣人蜂拥而上，清玄和哥哥们并肩作战。凌苍虽然受了伤，可剑法依旧凌厉，每一剑都能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楚枫的罗盘不断发出金光，把黑衣人逼得节节后退；墨尘的毛笔在空中飞舞，符纸一张接一张地落下，燃起熊熊火焰；清玄的桃木剑虽然不如大哥的剑锋利，却也带着武当的道家真气，每一挥都能打退一个黑衣人。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黑衣人越来越少，刀疤脸也被凌苍一剑刺穿了心脏。面具男见势不妙，转身想跑，却被楚枫的罗盘发出的金光困住。
“你跑不了了。”楚枫冷冷地说，“你布下锁雾阵，残害百姓，贩卖鸦片，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面具男还想反抗，墨尘已经画好了一张符，掷向他，符纸落在他身上，瞬间燃起火焰。面具男发出一声惨叫，很快就被火焰吞噬。
战斗结束后，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青石镇的雾彻底散了，阳光洒在镇子里，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孩子们在巷子里奔跑嬉戏，老人们坐在门口晒太阳，一派祥和的景象。
凌苍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才是青石镇该有的样子。”
墨尘拍了拍清玄的肩膀：“清玄，这次多亏了你毁了阵眼，不然我们还真不好对付那个面具男。”
楚枫也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的弟弟长大了，以后可以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了。”
清玄看着哥哥们，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只是江湖路的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危险等着他们，可只要他们兄弟四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
“哥哥们，”清玄笑着说，“以后我们一起走遍江湖，看遍山河，好不好？”
凌苍、楚枫、墨尘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好！”
四人并肩走在青石镇的青石板路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温暖的风景，刻在了青石镇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