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公寓的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将家具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林语洗完澡，穿着一件粉色的兔子连体睡衣，
毛茸茸的帽子耷拉在脑后。她一边用毛巾揉搓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她今天的心情很好，从发梢到脚尖都透着一股被滋润过的满足感，脸上一直挂着甜丝丝的笑。
路过客厅，她脚步一顿。
妹妹林凝还坐在沙发上。
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德文版《细胞与分子免疫学》，
但目光空洞，根本没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专业词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妹妹，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你主刀的手术吗？”
林语走过去，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空气中弥漫开她身上沐浴露的清甜香气。
林凝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将那本厚重的书“啪”地一声合上。
她摇了摇头。
“不困。”
“还在想工作上的事？”
林语伸手，想去摸摸她的额头，那动作充满了姐姐对妹妹的亲昵与关切，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看你，脸都小了一圈，黑眼圈也出来了。”
林凝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了她的触碰。
那个动作很轻微，却像一道无形的墙。
“我没事。”
林语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尴尬地收了回来。她看着妹妹疏离的侧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妹妹肯定有心事。
自从前天晚上之后，妹妹就变得很奇怪。
虽然第二天早上，她破天荒地主动做了早餐，但整个人比以前更沉默，更冰冷了。
那种冷，不是以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专业性伪装，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疲惫和挣扎的隔离。
客厅里一下安静下来，只有林语揉搓头发的细微声响，还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单调的“滴答”声。
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弦上。
过了一会儿，林语还是没忍住。她放下毛巾，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轻声开口。
“妹妹，你是不是……还在为前天晚上的事生气？”
林凝握着书本封皮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没有。”
她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在掩盖什么被戳破的真相。
“真的吗？”
林语停下所有动作，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试探，只有一种了然的肯定，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凝紧锁了两天的情绪闸门。
羞耻、烦躁、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慌，在她心底翻涌。
她没有回答，而是猛地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对峙的姿态，直视着林语的眼睛。
她问出了一个自己憋了两天，几乎要在心里烂掉的问题。
“姐，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林语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微一愣，随即，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下，很用力，仿佛在对自己，也对妹妹做出最郑重的确认。
她的眼睛里，重新闪烁起那种让林凝感到陌生的，明亮的光。
“喜欢？”
林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不只是喜欢。”
“我爱他。长这么大，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一个人。”
“他……他哪里好？”
林凝的声音有些干涩，像被砂纸磨过。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哪里都好。”
林语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那种陷入热恋的，带着点傻气的幸福笑容。
她开始一桩桩地细数，像个向别人炫耀自己宝贝的小女孩。
“他长得帅，身材好，这些就不说了。”
“他对我好，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提前让家里的阿姨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他会保护我。上次在公司，有人想欺负我，他直接就站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我感觉特别安心，特别幸福。”
“那种感觉……就像在外面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林凝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姐姐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种发自内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是任何演技都伪装不出来的。
那是真实的。
“可是……”林凝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她自己的挣扎，
“他身边，不止你一个。苏沐晴，柳依依……还有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更多人。这些，你真的不在乎吗？”
这是她最无法理解，也最无法接受的地方。
在她非黑白即的世界里，爱，就应该是唯一的，纯粹的，不容分享的。
林语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再被躲开，而是坚定地拉住了林凝冰凉的手。
“我当然在乎。”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爱人只属于自己呢？说完全不在乎，那是骗人的。我也偷偷哭过，也嫉妒得发疯过。”
她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脆弱，没有丝毫掩饰。
“但是，妹妹，你看这个世界。你比我聪明，你应该看得更清楚。”
“男人本来就少得可怜，像秦枫那样……那样优秀的男人，更是亿万中无一的存在。”
“他就像天上的太阳，光芒万丈，注定要照耀很多人。”
“我……我不想因为他不能只照耀我一个人，就放弃他给我的所有温暖和光明。”
林语的声音顿了顿，她的目光变得悠远。
“我宁愿拥有太阳的一角，也不想要一整根蜡烛的全部光芒。”
“因为蜡烛的光，太微弱，也太短暂了。风一吹，就灭了。”
“而且，我们这样的女孩，如果不主动一点，我们以后的结局是什么？你这么聪明，应该也想得到。”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凝的心里激起千层巨浪。
确实。
她们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个事业成功的女强人，最终也只能通过冰冷的医学手段，进行人工授精，才拥有了她们。
没有爱人，没有家庭的温暖。
那真的是她们想要的未来吗？
林凝看着姐姐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关于“唯一”和“纯粹”的执念，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显得那么幼稚和可笑。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错了。
她用自己那套冰冷的、非黑即白的逻辑，去衡量姐姐充满温度的感情，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原谅的傲慢。
“而且，”林语反握住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继续说道，
“我知道，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那一刻的幸福，是真实的，是完整的，是没有任何杂质的。”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林凝看着姐姐脸上那幸福而坦然的表情，再想到秦枫那深不可测的能力和无法抗拒的魅力，
还有自己身体里那些无法解释的，因为他而产生的异常数据……
她内心那座坚固的冰墙，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她忽然明白了。
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评判姐姐的选择，更没有资格去定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整个人的气场都缓和了下来。
“他的基因报告，很特别。”
她主动转移了话题，用自己最熟悉的科学领域来作为台阶，一个让自己可以体面走下来的台阶。
“从纯粹的科学角度来看，他……他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生命体。”
“很多数据都超出了现有医学理论的解释范畴，我需要更多的临床观察和样本，才能完成我的研究课题。”
她依旧用“科学”作为自己的盾牌。
但这一次，这个盾牌的背后，不再是抗拒和评判，
而是一种试探性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的渴望。
林语立刻听出了她话里的松动，眼睛瞬间就亮了，高兴地一把抱住了她。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也会发现他的好的！”
“那这样，你们以后就有更多机会接触和交流了！”
“我明天就跟他说，让他多配合你的研究！他肯定会答应的！”
林凝靠在姐姐温暖的怀里，那带着沐浴露香气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推开她。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