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母亲的遗物妥善收进手袋最内侧的夹层，顾云舒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残留的压抑尽数排出。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角，重新戴上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准备离开这个充斥着虚伪与交锋的是非之地。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她最不想应对的时候，安排一些“意外之喜”。
就在靠近美术馆主出口的宽敞休息区，那组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旁，她与那几张刻入骨髓的脸孔——不期而遇。
顾明辉，她的生父，此刻正端着香槟，与几位商界友人谈笑风生，一副志得意满的成功人士派头。依偎在他身旁的，是风韵犹存、一身珠光宝气的柳玉茹。而他们的一双儿女——只比顾云舒小一岁、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同开屏孔雀的顾雨薇，以及那个被宠得有些肥胖、正不耐烦地摆弄着最新款游戏机的十岁男孩顾家宝。
一家人其乐融融，衣着光鲜亮丽，与圈内友人言笑晏晏，俨然是幸福美满、地位稳固的上流家庭典范。这幅画面，和谐得刺眼，也虚伪得令人作呕。
顾云舒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泛起一阵密集的刺痛。但她迅速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面色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她目不斜视，打算如同绕过一堆碍眼的垃圾般，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彻底无视他们的存在。
有些人，连眼神的交流都是一种浪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急于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迫不及待地要将他人拖入自己所在的泥潭。
“哟！”
一个尖细矫揉、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嘲讽的女声，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突兀地划破了休息区相对平和的气氛，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好奇与探寻的目光。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那位眼高于顶、大名鼎鼎的顾云舒顾大小姐吗？”顾雨薇扭着腰肢上前两步，双手抱胸，将她那身过于扎眼的亮粉色连衣裙展示得淋漓尽致。她妆容精致，每一笔都力求完美，却偏偏掩盖不住眉宇间那份根深蒂固的刻薄与妒忌，“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儿？你那忠心耿耿、曾经恨不得把月亮都摘下来送给你的护花使者陆砚秋陆大少爷呢？”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
“哦——瞧我这记性！”她故作恍然大悟状，用涂着鲜艳丹蔻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拔高，确保周围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我怎么给忘了呢！陆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喽！他的陆太太，此刻正陪在他身边，出席各种重要场合呢！自然是不方便，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围着你这个‘过去式’转悠了吧？啧啧，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这番话，恶毒至极，精准无比。它不仅当众暗示顾云舒与有妇之夫纠缠不清，品行不端，更刻意提起陆砚秋已另娶他人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撕扯着顾云舒过往的伤疤，并试图在上面撒上一把粗盐。
顾明辉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似乎觉得女儿在公开场合如此言语有些失当，有失体面，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并未出声制止，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默认了这场针对长女的发难。柳玉茹则适时地轻轻拉了拉顾雨薇的胳膊，假意嗔怪道：“雨薇！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没大没小的！”然而，她看向顾云舒的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真正的责备，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挑衅，以及一种“我女儿才是胜利者”的炫耀。
顾云舒原本向前迈出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微微仰起头，闭了闭眼，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再次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毫无波澜的冰原。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得可怕，如同扫描仪一般，缓缓扫过眼前这“幸福”的一家四口，最终，定格在顾雨薇那张因为嫉恨而几乎有些扭曲的脸上。
她忽然，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如同极地冰层上反射的月光，美丽，却冰冷刺骨，不带丝毫人类的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与蔑视。
“顾雨薇。”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点慵懒的调子，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空气，传入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力量。
“五年不见，”她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冰凌，“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依旧这么……上不得台面。”
她微微歪头，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廉价且粗劣的仿制品。
“除了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张牙舞爪地搬弄些上不了台面的是非，试图用最恶毒的揣测来抹黑别人，以此获得一点点可怜的存在感和优越感之外……你还会点什么？顾家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教养费用，看来是都打了水漂了。”
“你——！”顾雨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随即又因极致的愤怒而涨得通红，她伸手指着顾云舒，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
“我什么？”顾云舒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上前一步。仅仅一步，她周身那股常年居于人上的强大气场骤然全开，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顾雨薇压迫过去，竟逼得后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至少我顾云舒，”她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炬，直刺顾雨薇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行得正，坐得直！不会像某些人，明明顶着一个永远洗刷不掉的‘私生女’名头，却不知收敛，反而恨不得拿着高音喇叭向全天下广播，炫耀自己母亲是靠着什么手段‘小三上位’，才得以挤进顾家的大门！”
她的言辞犀利如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这家人最不愿意被当众提及的遮羞布。
“这份靠着践踏他人尊严和生命换来的‘荣耀’，”顾云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讽刺的弧度，“还是你们自己关起门来，好好珍藏、日夜膜拜吧！实在没必要拿出来到处炫耀，徒增笑柄，丢人现眼！”
“顾云舒！”柳玉茹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婉良善的假面，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堪而微微扭曲，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我说话放尊重点！”
“尊重？”
顾云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缓缓将目光转向柳玉茹。那目光中不再有丝毫对于长辈的顾忌，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解剖刀般冰冷的鄙夷与审视。
“柳——女——士，”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在你处心积虑、言传身教，教唆你的女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同疯狗一样，毫无根据地诋毁、污蔑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时，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尊重’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她不等柳玉茹回答，再次上前一步，通人的气势如同实质般的山峦，压得柳玉茹呼吸一窒，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到身后的沙发。
“在你当年，带着这个只比我小一岁的私生女，”她的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顾明辉，最终回到柳玉茹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登堂入室，在我母亲病榻前耀武扬威，最终将她活活气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什么叫做‘尊重’？什么叫做‘廉耻’？！”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休息区上空，带着血泪的控诉，让周围原本还带着看戏心态的众人，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看向柳玉茹一家的目光，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柳玉茹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着顾云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狼狈与恐慌。
顾云舒站定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缓缓扫过面前这几个与她血脉相连，却也是带给她最深伤害的人。
她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冰冷而决绝：
“现在，你来跟我谈尊重？”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