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盯着自己的右手，整只手已经看不见了。皮肤、血管、骨骼，全都透明得像空气一样。他抬起左手去碰，指尖穿过右掌的位置，什么也没触到。
他呼吸变得吃力，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每吸一口气都要用力撑开肋骨，呼气时喉咙发干，带着铁锈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钟馗的身影从里面跨了出来。他落地很重，踩得地面裂开几道细缝。红袍没变，胡子还是那么乱，但脸色比平时沉。
他一句话没说，直接抓住陈昭的左腕，把人拉近。目光落在那透明的手上，眉头皱成一团。
“你感觉不到疼？”
陈昭摇头。“不是疼。是……没了。”
钟馗松开手，突然伸手扯开自己前襟。黑袍撕裂的声音很刺耳。他露出胸口，那里有一圈圆形的痕迹，和陈昭右手消失的位置一模一样。
“百年前，我杀了妖狐本体。它临死前反扑，抽走了我的心脏。”钟馗声音低，“不是血肉的心脏。是我的存在。我当时也是这样，先是一只手没了，然后是腿，最后整个人站在那儿，却没人能看见我。”
陈昭抬头看他。
“你也经历过？”
“不止我。”钟馗放下衣服，“地府崩塌那天，七个殿主都消失了。不是死了，是被抹掉。他们连魂都没留下。”
陈昭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透明的部分已经开始往手臂蔓延，小臂一半已经看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仪式。”钟馗盯着祭坛中央的凹槽，“有人在用你的身体当容器。崆峒印吸收了那把剑，等于打开了门。你现在不是受伤，是在被一点点替换。”
“谁在做这件事？”
“你以为是系统？”钟馗冷笑一声，“系统只是工具。真正动手的是藏在印里的东西。它需要一个完整的阴天子血脉载体，而你正好走到了这一步。”
陈昭想起刚才那个“自己”说的话。
“它说我会变成它的觉醒钥匙。”
“没错。”钟馗抓起酒葫芦灌了一口，“但它没告诉你，一旦你全身透明，你就不再是人，也不是鬼。你会变成活祭品，自动把印交给它。那时候，它就能借你的身份重建冥界，成为新的主宰。”
陈昭握紧左手的崆峒印。印面还在发热，血色纹路微微跳动。
“我能停住吗？”
“能。”钟馗盯着他，“只要阴气还在，你就还有锚点。你现在还能感觉到冷，能闻到味道，能说话，说明你还连着这个世界。一旦这些感觉全没了，你就回不来了。”
陈昭试着调动体内残存的阴气。经脉里还有微弱的流动，但速度很慢，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系统没有反应。”
“它不会救你。”钟馗把酒葫芦塞进他手里，“喝一口。桃木酿的，能暂时稳住神魂。”
陈昭仰头灌下。一股热流从喉咙冲进胸口，扩散到四肢。左半边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但右手依旧透明。
“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妈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钟馗声音低下来，“她不是普通亡魂。她是上一代阴司选中的继承人，只是还没来得及觉醒。你从小能见鬼，不是天生阴气重，是你继承了她的命格。地府崩塌后，唯一能重启系统的人，只有你这种血脉。”
陈昭愣住。
“所以系统选我，不是随机？”
“没有随机。”钟馗看向祭坛，“从你母亲被抽魂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定了。你看到的画面没错，那道符箓就是官印的雏形。它一直在等下一个宿主。”
陈昭喉咙发紧。
“那你现在出现，是因为……”
“因为我撑不住了。”钟馗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道裂痕，和崆峒印上的缺口形状一致，“我是第一个捉鬼将，也是最后一个守印人。只要印还在，我就能维持一丝真灵。但现在印开始吞噬你，我的力量也在流失。”
他忽然抬脚踹向陈昭肩膀。
陈昭踉跄后退两步。
“干什么？”
“别站着等死！”钟馗吼，“阴气快散了！动起来！说话！喊名字都行！让身体记住你还活着！”
陈昭喘着气，拳头攥紧又松开。他张嘴，声音沙哑：“我叫陈昭。”
“再大声！”
“我叫陈昭！”
“继续！报你的生辰！家住哪儿！大学在哪！”
“江城大学历史系！三号楼四零七宿舍！李阳睡我对面床！张教授上课总带保温杯！”
他一句句喊出来，像是要把自己钉回现实。每一次开口，左手的阴气就波动一下，勉强压制住透明化的蔓延。
钟馗盯着他，眼神稍微缓了点。
“有用。保持住。”
话音刚落，脚下地面猛地一震。
裂缝从祭坛中心炸开，呈蛛网状向外扩散。八根石柱底部同时裂开，灰白色的骨手从地下伸出，一只接一只，越来越多。
它们没有指甲，关节处沾着湿泥，动作僵硬却迅速，朝着两人围拢过来。
钟馗抽出背后的剑，横在身前。
“别让它们碰到你。这些不是普通的尸手，是被人挖出来充当媒介的。一旦沾上，你的存在感会加速流失。”
陈昭后退半步，背靠石柱。左手紧握崆峒印，右手悬在空中，已经看不到轮廓。
骨手越来越多，爬出地面后直接扑向两人。有的扑空摔在地上，立刻翻身再起；有的直奔陈昭的脚踝。
钟馗挥剑扫过，几只骨手当场断裂，断口处喷出黑烟。但他刚清出一片空地，更多的手又从裂缝里钻出来。
“你不能倒。”钟馗侧身挡在他前面，“你是唯一的活阴司。如果今天你没了，地府永远不会再回来。”
陈昭咬牙，左手猛地拍向地面。
一道阴气波扩散开来，逼退最近的几只骨手。但这一击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钟馗回头看了他一眼。
“还记不记得我教你的第一招？斩鬼十三式的第一式，叫什么？”
陈昭喘着气。“破妄。”
“对。破妄。”钟馗把剑递过来，“现在，砍下去。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停。”
陈昭伸手去接。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剑柄时，右手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