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亢的兵，为何变成半人半狼？谁给你开的价，敢拿童男童女做祭？”
狼人绿眼里浮起一层水雾，水雾后面是压了三年的绝望。
他喉咙里发出婴儿啼哭似的抽气，才断断续续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人话：
“小人……本名雷铜，大同府人……去岁腊月，俺娘子咳血，军里有人捎信说熬不过三天。我想告假，张将军不许，说‘大战在即，一人缺伍，全队皆斩’。我偷跑……被巡夜拿住，捆在辕门，要依军法砍头。”
他说到“砍头”二字，狼毫根根倒竖，仿佛又看见那天悬在头顶的刀。
邸思芸枪尖微松，给他一丝喘息，血顺着狼毫滴在祭台，瞬时被玄铁吞尽。
“夜里……雪大，押解的弟兄心软，打晕看守放我。我骑快马奔家，天亮赶到村口，却听见哀乐——娘子前夜已走，棺材都钉了。我扒开新土，指甲扒断三根，只见她一张脸白得发青，嘴角还凝着笑，像等我回来喂药……”
狼人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剩嗬嗬的抽气。林祁继续开口：
“我抱着棺材在雪地里坐了一夜，天亮时，日头照在雪上，白得晃眼，像老天给我出殡。我失魂落魄往回走，经过这口枯井，听见井底有人说话——”
他顿住，獠牙打颤，似乎那声音仍在耳畔。
“说的什么？”邸思芸枪杆一震，震得他胸腔里最后一点人血翻涌。
“那声音说：‘想让她睁眼，就下来。’我攀着井壁下去，黑里摸到这块狼首纹章。”狼人艰难抬爪，指祭台底座，“纹章烫手，像刚出炉的铁。我把手按上去，脑子里就剩一句话——”
他模仿那声音，调子却扭曲成狼嚎：
“‘每天带一对童男童女来，狼神归位，汝妻复生。九十九对，少一个，她再闭眼，就永世不睁。’”
林祁与邸思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见“锚点”二字——白目、狼纹、童祭，正是“神牧”校准两界的坐标。
狼人却越说越急，绿眼里燃起癫狂的火：
“我开始不信……可第二天夜里，我梦见娘子站在井边，怀里抱着个血窟窿的婴孩，她对我笑，说‘相公，我冷，再给我一对娃，我就回家给你暖脚’……我醒来，牙根痒，骨头缝里有东西在拱，一照镜子——”
他猛地咧嘴，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牙缝里还嵌着童衣碎布：
“就成了这副模样！我白天是人，夜里是狼，闻着童血就疯。几个月里，我偷了七对娃，都在这祭台开膛。每献一对，井底就冒一缕紫气，娘子棺材就轻一分……再有几年，就满九十九了……”
说到此处，他竟不顾枪尖贯胸，挣扎着抬起上身，狼爪去抓邸思芸袍角，声音混着血沫，像哀求又像诅咒：
“将军……你最有办法……你帮我把最后的童男童女凑齐……让我娘子睁眼……我雷铜这条命，连皮带骨给你！我……我可以替你们杀顾扈！杀高璟！只求……”
“住口！”邸思芸怒极，枪尖一挑，把他整个人挑得离地尺许，又重重摔回祭台，玄铁震出嗡鸣。
林祁却抬手止住她，俯身贴近狼人耳畔，声音轻得像雪落刀锋：“它是骗你的！”
狼人血红的双眼在林祁的轻语后猛地一缩，仿佛被一根毒针扎进脑髓。
“骗……我？”
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的音节，像钝锯割木，带着血沫的喘息骤然变得滚烫。
下一瞬，他全身的灰黑狼毫根根倒竖，皮下血管暴突成紫黑蚯蚓，沿着四肢百骸疯狂游走。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炸开，祭台四周的石钟乳被震得齐根而断。
狼人仰天，獠牙暴涨三寸，齿缝喷出炽热的血红雾气——那不是血，是蒸腾的妖煞，凝成实质，滴在玄铁上“嗤嗤”作响。
林祁眸色一冷，指尖在轮椅扶手上骤弹：“退！”
邸思芸枪尾顿地，身形已掠至他前方三尺。
红袍被煞气冲得猎猎倒卷，像一面不肯熄灭的旗。
“兵戈·守一！”
枪尖划出半弧，银辉凝成弧月盾面。第一头血影已扑至——
轰！
狼人双爪砸在弧月上，火星迸溅，竟生生将盾面撕出五道裂口。
邸思芸虎口迸血，身形被巨力推得倒滑丈许，靴底在玄铁上犁出两道深沟。
林祁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韵律，像咒，像诅，“你娘子早成枯骨，你杀的每个孩子，都在为她增添孽障”
“吼——！！”
狼人胸腔里爆出第二声嚎，血管“嘭嘭”炸裂，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鲜红蠕动的肌肉。
他四肢并用，每一次蹬地都在玄铁上留下寸深爪痕，化作一道血影再次扑上。
邸思芸旋枪，枪缨被血雾染成暗紫，一式“回马”反撩——
噗！
枪尖贯肩，透背而出，挑起百斤狼躯，重重砸向祭台另一侧。
碎石飞溅，狼人背部撞得凹陷，却像感觉不到疼痛，翻身即起，断裂的锁骨“咔啦”一声自行复位，反折成诡异的倒刺。
“她不会醒了。”林祁的声音继续，低而清晰，字字如刀，“你每献一对童男女，井底就多一缕冤魂。他们缠住你娘子，拖她下沉——”
“闭嘴！！”
狼人血口怒张，喷出一团猩红风炮，所过之处石钟乳瞬成齑粉。
邸思芸横枪拦在林祁前方，枪杆被风炮冲得弯成满月，“咯吱”作响。
“兵戈·折冲！”
她借力旋身，枪尾甩出一道半月气浪，将风炮劈成两半。余波仍震得她胸口发闷，唇角渗血。
狼人却已趁机跃起，双爪抱拳，化作血锤，自上而下砸向轮椅——
轰！
玄铁地面被砸出径丈深坑。千钧一发之际，林祁袖中风吟剑化青虹，托着轮椅横移三尺，剑气反撩——
嗤啦！
狼人胸腹被剖开尺长裂口，鲜血狂喷，却不见内脏，只见无数细小血线如活虫，在伤口边缘疯狂缝合，眨眼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