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无声。
没有欢送会，没有饯行酒。
李林和苏晚晴在赵振国沉重的注视下，登上专用线上的绿皮专列。
红星厂的烟囱在车窗外缓缓后退，直至消失。
赵振国站在原地，直到列车变成一个黑点。
他转身，将一份印着“最高绝密”的牛皮纸袋亲手交给了身边的人。
从此刻起，李林，苏晚晴，人间蒸发。
专列一路向西。
车厢里除了二人，只有几名沉默的警卫，身形如松。窗外的绿色迅速褪去，黄色开始蔓延，最终，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苍凉的土黄。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骤然停下。
车门开启，一股裹挟着沙砾的狂风瞬间灌满车厢，呛得人无法呼吸。
外面是戈壁。
视线所及，除了龟裂的大地与嶙峋的怪石，再无一物。
天空是灰蒙蒙的，
生命禁区。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中，一座钢铁堡垒横亘于地平线上。
高墙、铁网、荷枪实弹的士兵，构成了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坐标。
钱老穿着军大衣，早已在站台等候，风吹动他的衣角。
“欢迎来到二二一基地。”
他声音不高，却能压住这漫天风沙，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战场。”
穿过层层关卡，他们进入了基地的核心——一个庞大的地下王国。
无数科研人员在巨大的地下甬道中穿行，脚步匆匆。
空气里混合着机油、焊铁与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很难闻。
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疲惫，但眼神里却有一种灼人的光亮。
钱老将他们带进一间巨型会议室。
推开门的瞬间，李林呼吸一滞。
会议室里已坐着几位老者。为首的正是钱老，而他身边……
李林的大脑嗡的一声。
邓稼先！
王淦昌！
朱光亚！
前世刻在科技丰碑上的名字，此刻全成了活生生的人，正带着一脸倦容坐在这里。
李林强行压下心头的巨浪。
他清楚，此时的他们，还不是后世的圣贤，而是与自己一样，汇聚于此的无名英雄。
苏晚晴扶着眼镜的手指，也绷得发白。
钱老没有介绍任何人的过往功绩，只是简单说明了各自的领域。
“这位是李林同志，这位是苏晚晴同志。
他们在航空动力和材料学领域是专家，”
钱老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并且，李林同志在自动化控制和逻辑算法上，有一些独特的思路。”
几位泰斗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审视中带着一丝探究。
为“596工程”抽调的人才，居然有这么年轻的，还涉及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领域？
“人到齐了，说正事。”
主位上，一位身穿无衔军装的老将军开口，声音洪亮，眼神里的杀伐气几乎凝成实质。
“596工程”总指挥，张将军。
“同志们，情况我就不赘述了。”
将军的目光扫过全场，
“核讹诈已经顶到了脑门上，我们无路可退！今天请各位来，只为一件事！”
他猛地转身，指向身后的巨大黑板。
黑板上，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对数方程，下方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
“原子弹原理，我们基本搞清了。”
将军的声音斩钉截铁，
“但，一个核心数据，卡住了所有人的脖子！”
他的手指，重重点在方程的核心参数上。
“‘中子爆发周期’的精确计算！”
“这个数据，决定装药量，决定引爆方式，决定我们这个‘大家伙’是惊天动地，还是一堆废铁！”
“它，就是我们临门一脚前，那块搬不动的石头！”
会议室死寂。
所有科研人员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痛苦与不甘的神情。
一位负责理论计算的老专家站起身，声音嘶哑：
“将军，我们……尽力了。”
“全国顶尖的数学家、物理学家，上百人的计算队，不眠不休。
所有能找到的手摇计算器，还有算盘……全都用上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
十指布满厚茧，几根指尖因为高强度拨打算盘，磨破了皮，用纱布胡乱缠着，隐隐渗出血迹。
“这个计算量太恐怖了。”
他摇着头，与其说是汇报，不如说是在陈述事实，
“按照现有进度，一个初步结果，最少需要一年。而且，准确性无法保证。”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老专家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这位顶尖学者双眼赤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将军，算不出来……我们真的算不出来！”
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
这是人力无法逾越的天堑。
在超级计算机诞生之前，面对这种天文数字般的计算量，人类大脑的智慧，显得如此苍白。
苏晚晴的目光也死死钉在那串方程上，以她的数学功底，一眼就看穿了其核心的恐怖：
大量的非线性变化和随机概率，每一步的结果都会对下一步产生指数级的影响。
用算盘？
这根本不是在计算，这是在用血肉之躯对抗数学规律本身。
这已经超出了常规数学范畴，踏入了计算数学的领域——一个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存在的学科。
钱老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邓稼先低头飞速验算，又一次次划掉。
张将军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李林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深处一股源自21世纪工程师的暴躁情绪，正在疯狂上涌。
算盘？
手摇计算器？
在他看来，这速度太慢了！
这不是物理学问题，甚至不是数学问题。
这是一个工程学问题！
一个关于数据处理效率和吞吐量的瓶颈问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林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向那块巨大的黑板，无视了所有人错愕、质疑的目光。
一个搞发动机的，他想干什么？
李林没有理会，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了苏晚晴身上。
苏晚晴也正看着他，眼神里也是不解。
李林拿起一支粉笔。
他没有转向将军，也没有看钱老，而是对着苏晚晴，这个他最默契的搭档，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如果……”
“我是说，如果……”
“我们不用人脑算，用电路来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