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星塔聚风云，唇枪弈南疆
三日时间，弹指即过。
对于坠星原而言，这三日既是紧张的备战，亦是压抑的等待。周天星斗大阵的光辉日夜不熄，如同一只倒扣的星辰巨碗，将整个宗门庇护其中，也隔绝了外界无数或好奇、或审视、或恶意的目光。门内弟子虽知有大事将临，具体细节却仅限于高层知晓，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气氛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观星塔顶层，昔日用于推演星象、静谧开阔的平台，此刻已被临时布置成会盟之所。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唯有中央摆放着一张由千年寒玉与星辰铁熔铸而成的巨大圆桌，周围环绕着十余张同样材质的座椅。圆桌上天然形成的星轨纹路隐隐流动，与塔外苍穹呼应，自带一股肃穆浩瀚之气。
陆昭端坐于主位之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阁主身份的星纹玄袍，脸色比起三日前刚从蕴灵池出来时，多了几分血色，但眉宇间的疲惫与虚弱仍难以完全掩盖。周身气息内敛，不复全盛时期的煌煌威压，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平静。唯有那双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眸，开阖之间，偶尔流泻出的深邃与锐利，方能让人窥见其金丹真人的本质，以及那份历经生死后沉淀下的、更加坚韧的意志。
司徒影静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袭黑衣，气息冰冷，如同他的影子，又像是最忠诚的护卫。玄玑、玉衡、开阳等核心长老则分列两旁，面色肃然。
“时辰将至。”玄玑长老低声提醒，目光投向塔外云海。
陆昭微微颔首，闭目凝神，将体内那缓慢运转的星辰之力再次梳理了一遍。伤势远未痊愈，金丹上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强行压制伤势、提振精神，对他而言亦是不小的负担。但今日之会，关乎星陨阁存续，更关乎南疆未来格局，他必须亲自坐镇，展现出足够的姿态。
不多时，塔外传来破空之声与守塔弟子的通报。
“青木宗宗主，木黎真人到——”
“炎阳谷大长老，炎烬真人到——”
“黑水泽玄龟部大祭司，龟延年真人到——”
“黑水泽灵蛇部族长，佘青菱真人到——”
……
一道道强横或晦涩的气息，伴随着通报声，穿透云海，降临在观星塔顶层平台。
首先踏入的是青木宗宗主木黎，他须发皆碧，面容古朴，手持一根虬结木杖，周身散发着浓郁至极的生机，仿佛行走的古老森林，他的到来，让平台边缘几盆灵植瞬间舒展枝叶，翠意盎然。他目光扫过圆桌，最后落在主位的陆昭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与审视。
紧随其后的是炎阳谷大长老炎烬，赤发赤瞳，身材魁梧，一身火红道袍仿佛由地心熔岩织就，人未至，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已然扑面而来，与这观星塔的清冷星辉隐隐形成对抗。他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地在一张座椅上坐下，目光灼灼地看向陆昭，毫不掩饰其探究之意。
接着是黑水泽的两位代表。玄龟部大祭司龟延年，是一位身形佝偻、拄着龟首拐杖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气息沉静如水，深不可测。而灵蛇部队长佘青菱，则是一位身姿曼妙、面容妩媚的中年美妇，眼眸流转间带着一丝天然的魅惑与阴冷，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陆昭与司徒影身上流转。
除了这几方最具分量的势力，还有三四个南疆中小型宗门或隐世部落的代表，也相继到来，各自寻位坐下，神色各异，或紧张，或观望，或隐含忧虑。
圆桌周围，很快便坐满了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无人率先开口。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间接，都聚焦在首座的陆昭身上。这位年轻得过分、传闻中道基受损、气息虚弱的星陨阁主，究竟有何凭仗，能将他们这些人聚集于此？他又能拿出怎样的证据，来证实那骇人听闻的“元婴魔巢”之说？
炎烬最先耐不住这沉默，他重重一拍寒玉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声若洪钟：“陆昭阁主！你星陨阁传讯，言及万古冰原深处有元婴级别的幽冥魔巢苏醒，搅得南疆人心惶惶！此事关乎重大，绝非儿戏！今日我等前来，便是要一个确切的说法！空口无凭，你可有实证？！”
这话问得极不客气，却也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即便之前派出的探子有所发现，但那远观的威压和活跃的影魔，并不能直接证明“元婴”和“魔巢”的存在。
陆昭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向炎烬灼热的视线，并未因对方的咄咄逼人而动怒。他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伤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实证？陆某与司徒长老亲身闯入永寂骨域，直面魔巢威压，遭幽骸伏击，最后被那苏醒的古老意志一指重创，几近身死道消。这，算不算实证？”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话语中的内容，却让在场除司徒影外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
亲身闯入？直面威压？遭幽骸伏击？被古老意志一指重创？
每一个词，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凶险！幽骸之名，在场一些年长者亦有耳闻，那是幽冥一族中的强者，金丹后期的幽骸，其实力足以横行南疆！而那“古老意志”，竟能一指将能与幽骸抗衡的陆昭重创至此？那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
“哼，一面之词！”炎烬眼神闪烁，嘴上却依旧强硬，“谁知是不是你星陨阁遭遇强敌，故意夸大其词，想借此整合南疆势力？”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连木黎真人都微微蹙眉。
司徒影冰冷的眸光扫过炎烬，并未说话，但那瞬间弥漫开的一丝煞气，让炎烬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陆昭轻轻抬手，示意司徒影无需动怒。他看向炎烬，淡淡道：“炎烬长老若不信，大可亲自前往永寂骨域核心一探。陆某可提供大致路线。只是，能否活着回来，就看贵谷的底蕴了。”
炎烬脸色一僵，让他去闯能重创陆昭的险地？他还没那么莽撞。
“陆阁主，”这时，青木宗宗主木黎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非是我等不信，实乃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不知阁主可否详细描述那魔巢形貌，以及那‘古老意志’的气息特征？或许，能从古籍记载中寻得一些线索，确认其根脚。”
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众人纷纷点头，看向陆昭。
陆昭早有准备，他看了一眼司徒影。司徒影会意，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将她与陆昭在永寂骨域的见闻，尤其是那千丈骸骨魔巢的诡异结构、冰髓封印、暗紫色漩涡中的黑色心脏，以及最后那灰色巨指蕴含的、仿佛能冻结灵魂、湮灭生机的死亡法则气息，再次清晰地描述了一遍。她的描述比三日前对玄玑等人所说更为细致，尤其是对那法则层面的压迫感，形容得入木三分。
随着她的叙述，平台上的气氛越发凝重。尤其是当听到“千丈魔巢”、“冰髓封印”、“死亡法则”这些关键词时，木黎真人、龟延年大祭司等见识广博者，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冰髓封印……以万古冰原本源之力镇压……”龟延年抚摸着龟首拐杖，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老夫曾在一部上古残卷中见过零星记载，提及冥古时期，有域外大魔降临，被此界大能引动极寒本源封印于北境绝地……若司徒长老所言非虚，那魔巢中之物，恐怕比寻常元婴修士……更为古老、可怕！”
佘青菱也收起了媚笑，神色凝重：“死亡法则……那可是触及天地本源的力量，非元婴不能驾驭。若其真的苏醒并能一定程度突破封印……南疆无人可挡。”
炎烬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再说出质疑的话，脸色阴沉得可怕。事实胜于雄辩，司徒影的描述，结合龟延年提供的古籍线索，以及他们各自探子反馈的异常，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星陨阁带来的，是一个足以毁灭整个南疆的噩耗！
“现在，问题已非魔巢是否存在。”陆昭适时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而是，我们该如何应对？”
他目光扫过全场：“是各自为战，等待魔巢力量彻底恢复，将我等逐一吞噬？还是……联合起来，趁其尚未完全挣脱封印，寻得一线生机？”
平台上一片沉默。联合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资源如何分配？指挥权归谁？战时如何协同？利益如何平衡？这些都是横亘在各大势力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联合？谈何容易！”一个中型宗门的代表苦笑开口，“且不说我等功法属性各异，难以配合。单是这联盟以谁为主？若遇危机，谁人殿后？所得资源，又如何分配？”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顾虑。
木黎真人看向陆昭，缓缓道：“陆阁主既然召集我等，想必已有考量？”
陆昭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考量不敢当，唯有几点浅见，供诸位斟酌。”
“第一，联盟并非要合并各家，而是成立一个‘南疆盟约’，约定共同对抗幽冥之事宜。各宗门内部事务，依旧自主。”
“第二，设立盟议会，由在座各位代表共同组成，商讨决策重大事宜。日常事务，可推举一位‘盟执’，负责协调、调度。”
“第三，资源与情报共享。针对幽冥，各家珍藏典籍、秘法，需酌情开放，共同研究克制之法。战时物资，按比例调配。”
“第四，组建联军，统一号令。各派按实力派出精锐，混编训练，由盟议会共同指定将帅。”
他条理清晰，将联盟的框架大致勾勒出来。众人听得暗自点头，这框架还算公允，并未强行要求吞并谁，保留了各家的独立性。
“那么，这第一任‘盟执’，以及联军统帅，又该由谁担任？”炎烬冷不丁地再次发问，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昭。这才是核心问题，权力之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星陨阁是情报发起者，陆昭虽伤，余威犹在，更有司徒影这等强援，实力不容小觑。青木宗底蕴深厚，木黎真人德高望重。炎阳谷战力强悍，炎烬性子霸道。黑水泽两部虽势弱，但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且他们对幽冥了解可能更多。
这盟执之位，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昭神色不变，平静道：“盟执之位，关乎联盟存续，自当由盟议会共同推举，能者居之。陆某有伤在身，恐难胜任。至于联军统帅，需精通战阵，修为高深，且能得到大多数成员信任之人方可。”
他竟主动表示不争这盟执之位？众人皆是一愣，连司徒影都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
木黎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开口道：“陆阁主高义。既然如此，盟执之选，可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确立盟约基本原则，并立刻开始情报整合与先期部署。老夫提议，可先成立一个临时议事团，由我、炎烬长老、龟延年祭司、佘青菱族长以及陆阁主五人组成，负责在正式盟约达成前，协调应对幽冥事宜，诸位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相对折中，五大势力各出一人，暂时平衡。众人略一思索，便纷纷点头同意。连炎烬也哼了一声，没有反对。
“好！”陆昭点头，“既然如此，我星陨阁愿首先开放部分关于幽冥特性、以及永寂骨域地形图等相关情报，供诸位参阅。同时，建议立刻派出联合侦查小队，由各派精锐组成，前往万古冰原边缘建立前哨，密切监控魔巢动向，并搜寻任何可能存在的、削弱或封印魔巢的线索。”
他的务实和果断，再次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联盟的构建，终于在艰难中迈出了第一步。
然而，就在观星塔上各方势力唇枪舌剑、初步达成共识之际，谁也没有察觉到，在坠星原外围，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虚无身影，正透过层层阵法光幕，遥遥“望”着观星塔的方向。
那身影发出一阵无声的波动，如同毒蛇的嘶鸣：
“联盟……蝼蚁的挣扎……”
“星陨阁……陆昭……有趣的灵魂……”
“钥匙……会在这里吗……”
波动消散，身影如同青烟般融入大地，消失无踪，未留下任何痕迹。
南疆的风云，因星陨阁而聚，而更深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观星塔上的共识，仅仅是与幽冥这场宏大博弈的序幕。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