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的笙歌仿佛还萦绕在耳畔，九王府别院的书房内却已是一片凝霜般的肃静。
云芷萝捧着一杯热茶，指尖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那股子寒气。
萧砚卿负手立于窗前，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侧影，平日里眼角眉梢常带的几分随性笑意此刻荡然无存，只余一片深沉如海。
“殿下，暗卫回报，酒中的确是乌头碱，提炼手法精纯，不是寻常江湖路数能有的。只是……来源暂时查不到，对方手脚很干净。”
风临躬身低声禀报，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挫败。
乌头碱，云芷萝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宫宴上【植物图鉴金手指】发出的那阵尖锐急促的警报声犹在脑中嗡嗡回响。
她抬眼看向萧砚卿，他依旧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知道了，继续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风临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书房内一时只有烛火哔剥的轻响，静得有些压抑。
云芷萝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青瓷与桌面碰撞发出细微声响，她走到萧砚卿身边，轻声道：“他们查不到，或许……我能试试？”
萧砚卿缓缓转过身，墨黑的眼眸深邃，注视着她，里面有几分探寻，也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哦？芷萝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就是一点小聪明，死马当活马医呗。”云芷萝眨了眨她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猫眼，试图让凝重的气氛轻松些，“我记得古人用银针验毒，但有些毒素反应慢，或者根本验不出来。如果……加热呢？就像我们做菜，高温能加速很多反应，让食材的本味更突出，也能让一些隐藏的东西现形。”她越说眼睛越亮，一个念头跳了出来，“比如，银针烤肉！”
萧砚卿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动，似乎对这个新奇又带着点烟火气的说法产生了些微的兴趣。
半个时辰后，王府小厨房内灯火通明。
云芷萝取来一根细长的银针，又从厨下取了一小块新鲜的羊肉，切得方方正正。
萧砚卿和闻讯赶来、好奇心爆棚的小满，以及风临等几个心腹都屏息静气地围在一旁，目光灼灼。
她将银针小心翼翼地插入羊肉块中，针尖穿透，露出一小截。
然后，她取过一只琉璃小盏，里面盛着从宫宴上萧砚卿泼洒在桌案锦缎上、后被小心收集并挤压出来的毒酒样本，虽然量少得可怜，但足够了。
她将插着银针的羊肉块，浸入那浅浅的毒酒中，让羊肉充分吸收。
片刻后，她将羊肉块取出，架在一个小巧玲珑的炭火盆上。
红红的炭火安静地燃烧着，火焰的舌尖轻轻舔舐着肉块，油脂受热，“滋啦”作响，一股肉香开始在厨房中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汇聚在那截露在肉块外的银针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起初，银针在火光映照下，依旧是雪亮的银白色，并无任何变化。
云芷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难道是她想岔了？这法子根本行不通？
就在众人心都悬到嗓子眼的时候，奇迹发生了。那银针与肉块接触的部分，颜色开始发生一种极其微妙的改变。
先是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接着，在炭火的持续炙烤下，那灰色迅速加深，朝着一种不祥的乌黑色蔓延开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变黑了！娘亲，九叔叔，真的变黑了！”小满最先叫出声，糯米团子似的脸上写满了惊奇与兴奋，大眼睛瞪得溜圆。
风临等人也是倒抽一口冷气，面露骇然。
那原本光洁的银针，此刻变得漆黑如墨，仿佛凝聚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那浓重的黑色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远比一句冷冰冰的“剧毒”来得更让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云芷萝长长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看向萧砚卿。
他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有惊讶，有赞赏，最终化为一句低沉的，带着几分复杂意味的话语：“芷萝，你又一次让本王刮目相看。”
这方法，看似简单粗暴，甚至带着点儿戏，却直观有效到了极点，毒性之烈，一目了然。
“这毒如此霸道，下毒之人必然不会只满足于此。”萧砚卿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云芷萝能清晰地听出其中潜藏的凛冽杀意，“风临，把当时呈酒的那个内侍用过的酒坛，还有宫中宴饮所用的同批次酒坛都仔细检查一遍。”
他顿了顿，幽深的目光扫过众人，补充道：“尤其是坛底。”
很快，几只与宫宴上规格相似的酒坛被送了过来，其中一只正是当时斟酒内侍所用。
云芷萝也好奇地凑上前，她对这些瓶瓶罐罐的兴趣可比对那些弯弯绕绕的朝堂权谋大多了。她拿起那只有问题的酒坛，入手细腻温润，釉色纯正，显然是官窑上品。
她翻来覆去地看，指腹在粗糙的坛底细细摩挲，不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凸起或凹陷。
“咦？”她突然轻轻出声，指尖停在坛底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地方，“这里好像有个印记，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萧砚卿接过酒坛，凑到烛光下仔细端详，果然在坛底边缘发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模糊印记，像某种缠枝花纹的变体，又像某种从未见过的字符。
“小满，你来看看。”萧砚卿将酒坛递给一旁踮着脚尖、好奇探头的小满。
小满接过沉甸甸的酒坛，只歪着小脑袋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说道：“九叔叔，娘亲，这个我知道！这是宫里御窑‘瑞芝堂’的标记，而且是专门烧制御用酒具的特定窑口才有的暗记。我以前在大……咳，以前见过类似的，这种暗记会区分开来，供给特定宫苑或者特定品阶的人用的。”
他顿了顿，小眉头微微蹙起，像个小大人似的思考着，“这个标记的样式，我记得，应该是三年前那一批，专门供给内廷和几位亲王府的。”
“瑞芝堂，三年前的批次……”萧砚卿重复着这两个关键信息，眸光沉冷如冰，“风临，去查，三年前瑞芝堂这批酒坛，最终都分赐给了哪些地方，哪些人。”
调查很快有了结果。
风临再次进来时，面色带着几分古怪地回报：“殿下，查到了。当年瑞芝堂这批特供酒坛，大部分……都赏给了四殿下府，用以酿造他府上闻名京城的‘百花酿’。”
又是四殿下。
云芷萝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萧砚卿。
“可这次……或许不是他，这么直截了当的谋害方式，太过于明显了。”萧砚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难辨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穿透了重重夜色，望向了不可知的远方：“或许，有人就喜欢看我们以为是谁，然后坐山观虎斗呢？”
他话音刚落，突然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宇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放下，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云芷萝的心却猛地揪紧。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似乎比平日里更苍白了几分，是旧伤未愈的缘故，还是连日操劳心神耗损，亦或是……那毒酒虽未真正入口，但那瞬间的惊心动魄与毒气的侵扰，对他也不是毫无影响？
这趟浑水，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下毒之人依旧逍遥法外，那致命的乌头碱，是否还有后续的阴谋？那真正的解药，又在何方？
夜风吹过庭院，送来远处隐隐约约的爆竹声，年的余味犹在，杀机却已在不知不觉中弥漫开来，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