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抓得并不算紧。
可伊格瑞丝庞大的身躯，却像是被万钧巨石压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她回过头，动作缓慢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
肖恩的眼皮只掀开了一道缝，里面的黑色瞳仁散乱，没有光彩，却又好像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喧嚣，牢牢钉在她的身上。
“别…去…”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肺部漏风般的喘息。
“你的战场…不…在那里…”
“肖恩！”
伊格瑞丝的悲伤、愤怒、决绝，在这一刻尽数被巨大的狂喜冲垮。
她笨拙地转过身，变回人形，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不再是绝望，而是失而复得的激动。
“我…”肖恩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咯咯声，他想撑起身体，却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灵魂被抽空的虚弱感，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破损的人偶，线一断，就会散架。
“别动！你别动！”伊格瑞丝连忙按住他，“你伤得很重，你的灵魂…它…”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感觉就像一根随时会熄灭的蜡烛。
轰隆！
又一声巨响从西墙方向传来，整座要塞的地面都随之剧烈一晃。
伊格瑞丝的身体也跟着颤抖了一下，她焦急地回头望向那个已经被黑色的怪物洪流淹没的缺口。
“格罗姆他们…城墙…”
“通讯…符文石…”肖恩用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什么？”
“给我…”
伊格瑞丝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腰间解下那枚还在闪烁着杂乱光芒的通讯符文石，小心翼翼地凑到肖恩的嘴边。
符文石里，各种声音嘈杂地爆发出来。
“西墙第四层平台失守！重复！第四层平台失守！怪物正在进入内层甬道！”
“巴顿！你的炮呢！给老子轰啊！”
“轰个屁！炮管都打红了！再来一发就得炸膛！冷却法阵全他妈失效了！”
“法师！我们需要法师！甬道太窄了！重甲兵团展不开！”
“菲尼克斯王子已经昏过去了！我们没有魔力了！我们的魔力补充不上来！”
“格罗姆酋长…我们…我们找不到酋长了…他被淹没了…”
一个年轻兽人带着哭腔的绝望嚎叫，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绝望。
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绝望，通过这枚小小的石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伊格瑞丝听着这些声音，刚刚因为肖恩苏醒而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点点浇灭。
她抓着肖恩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肖恩…我们…我们守不住了…”
“闭嘴。”
肖恩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
他费力地喘息了几下，对着符文石，用尽自己能发出的最大音量。
“巴顿…听得到吗…”
通讯频道里嘈杂的声音一顿。
几秒后，巴顿那暴躁无比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敢相信。
“…肖恩？你他妈…你还活着？”
“暂时…还死不了…”肖恩的声音断断续续，“听我…命令…”
“命令？小子，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西墙已经破了！格罗姆那个憨货估计已经变成怪物的粪便了！我们最多…最多再撑半个钟头！”
“那就…撑一个钟头…”
肖恩的语气很平淡，却让巴顿的咆哮噎了回去。
“你…”
“矮人…重甲军团…还有多少能动的…”
“不到三百！个个带伤！”
“很好…”肖恩似乎笑了一下，却引发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让他们…放弃甬道…全部撤到…中央广场来…”
“什么？！”巴顿的音量瞬间拔高，“你疯了！放弃甬道？那怪物不就直接冲进要塞核心了！这里全是伤员和法师！”
“执行命令。”肖恩没有解释。
他转向另一个方向，伊格瑞丝会意地将符文石稍微挪动了一下。
“精灵…”
“…我在。”一个同样虚弱，但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女声响起，是菲尼克斯的副官。
“还能…射箭的…有多少…”
“三百二十七人，殿下的星光卫队…每个人的破魔箭矢…不超过三支。”
“让他们…也来广场…占据…四周的制高点…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一箭…”
“…遵命。”精灵的执行力比矮人高得多。
“扎拉昂！”肖恩又喊道。
“姐夫！我在！”扎拉昂兴奋的声音立刻传来，“要我们冲下去吗！保证把那些杂碎杀个片甲不留！”
“所有龙族…升空…到最高处…”肖恩的声音愈发吃力，“盘旋…不要攻击…保存龙息…”
“啊？为什么啊姐夫？”
“这是…命令。”
下完这三道匪夷所思的命令，肖恩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断气。
伊格瑞丝心疼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胸口，试图帮他顺气。
“肖恩，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符文石。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和怪物的嘶吼。
几分钟后，巴顿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再次响起。
“妈的…肖恩！我的人已经撤到广场外围了！你要是敢耍我们，老子就算死，也要拧下你的脑袋！”
紧接着，浑身浴血的矮人重甲战士，从各个通道里撤了出来，在广场边缘组成了最后一道环形防线。
随后，精灵射手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广场四周的屋顶、塔楼和城墙残骸上，张弓搭箭，箭头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天空中的巨龙也停止了徒劳的攻击，拔高到了云层之上，只留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整个黑石要塞最核心的区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有西侧缺口方向，怪物的咆哮声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它们来了。
“肖恩…”伊格瑞丝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看到第一只蜘蛛状的怪物，从通往广场的巨大拱门后探出了头。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很快，四面八方所有通往广场的通道，都被黑色的怪物填满了。
它们没有立刻发起冲锋。
它们只是在那里，用那无数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广场中央，那片由矮人盾牌围成的“孤岛”。
以及孤岛中央，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笼罩了所有人。
“肖恩…它们…它们在等什么…”巴顿的声音有些发干。
肖恩没有理他。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伊格瑞丝的手。
“伊格瑞丝…”
“我在！”
他的嘴唇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着什么。
伊格瑞丝的表情，从紧张，到困惑，再到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恐惧和狂热的决然。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些将他们团团包围的怪物。
“好…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然后切换了通讯频道。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矮人！向后转向！盾牌朝内！保护肖恩！”
“精灵！目标正前方！三轮齐射！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