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气息已经散尽,只剩下夜风吹过钢筋骨架时发出的呜呜声,像是劫后余生的低泣。
所有人都还僵在原地,惊魂未定。
赵卫国张着嘴,看看脚下平整如初的土地,又看看身边安然无恙的苏九,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刚才发生的事情。
魏晋靠在一旁,身体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看着苏九的背影,心中那份敬畏,已经转化为一种近乎信仰的狂热。颠覆认知?这何止是颠覆,这简直是把他的世界观拆了,用全新的材料,重塑了一遍。
苏九没有理会旁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这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晶体上。
晶体入手冰凉,质地非石非玉,表面光滑,内部却仿佛蕴含着一片浓缩的黑夜。它不再散发任何煞气,但那种源自骨子里的不祥与邪异,却比刚才那漫天煞气更加纯粹,也更加危险。
这不是普通的“煞气结晶”。
苏九能清晰地感知到,在这晶体的最核心,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顽固无比的“活性”。那不是生命,而更像是一段被激活的、拥有自我复制和污染特性的“代码”。
影宫特有的,如同病毒般的“力量种子”。
苏九瞬间明白了。擎天大厦这个阵法,明面上是聚煞,暗地里是藏毒,声东击西,但这都不是最终目的。它真正的作用,是作为一个“培养皿”,利用整座城市的驳杂地气,去催生、滋养这枚“种子”。
一旦种子成熟,它就会像一颗电脑病毒的母体,在城市气运网络这个巨大的“系统”中,悄无声息地扩散、感染,最终达到从内部瓦解整个系统的目的。
而刚才,凌傲天的“乾坤清光咒”,无意中加速了这个催熟的过程。自己逆转阵法,虽然化解了煞精之劫,却也等于变相地完成了“培养”的最后一步,让这枚种子彻底成形。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晶体,那覆盖全城的感知网络中,另外七个角落里传来的微弱共鸣,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七个同样的“培养皿”。
影宫的布局,比他想象中还要深远。
“苏……苏大师……”
一个带着颤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凌傲天走了过来,步履有些踉跄。他那身定制的唐装沾了些尘土,俊朗的面容上,血色尽褪,那双曾经写满倨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茫然、震撼,以及一丝被彻底击碎骄傲后的敬畏。
他走到苏九面前,停下脚步,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对着苏九,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这一拜,拜的不是苏九的年纪,也不是他的身份。
这一拜,是玄学末流,对“道”的本源,最原始的敬畏。
“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言语无状,还请苏大师……恕罪。”凌傲天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颓败。
他直起腰,看着苏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我自幼在京城长大,遍访名师,修习的是凌家最正统的玄门秘法,自认在同辈之中,无人能出我右。今日得见大师手段,方知我二十余年所学,不过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这番话,他说得极为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全部骄傲。
苏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不必客气”之类的场面话。
“你的法门,讲究的是‘规矩’。”苏九淡淡开口,“用既定的规矩,去应对既定的问题。可如果问题本身,就超出了规矩的范畴呢?“
凌傲天身体一震,如遭雷击。
是啊,他所学的一切,都是基于前人总结的经验和法则。净化煞气,用清光咒;驱除鬼魅,用镇魂符。可如果敌人根本不跟你玩这些,而是直接掀桌子,要修改“游戏规则”呢?
自己的那些“规矩”,便成了最大的笑话。
凌傲天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大师所言,振聋发聩。凌傲天受教了。”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我此次奉京城玄学总会之命前来,调查气运波动只是其一。我身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秘密任务。”
苏九眉梢微动,示意他继续说。
“总部得到情报,一场规格极高,甚至可以说是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的地下玄学拍卖会,将在本市举行。”凌傲天语速很快,生怕苏九没有耐心听下去,“而这场拍卖会的压轴拍品,据传……是一块‘龙脉碎片’!”
“龙脉碎片”四个字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魏晋在一旁听得心头狂跳。
苏九的眼神,则倏然变得锐利。他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了姚不为临死前那句怨毒的嘶吼——“秘钥……不止……一个……”
原来如此。所谓的“秘钥”,根本不是一把钥匙,而是龙脉本身的一部分!
“这场拍卖会的组织者,是一个名为‘万宝楼’的神秘势力。”凌傲天继续说道,提起这个名字时,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忌惮,“这个势力的历史,比现在玄学界任何一个世家都要悠久,能量极大。他们从不遵守玄学界的任何规矩,不问正邪,不讲道义,只认利益。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他们连神佛都敢拿出来卖。”
苏九没有说话,只是在脑中,将这几条线索飞快地串联了起来。
一场由“万宝楼”举办的地下拍卖会。
一块作为压轴拍品的“龙脉碎片”。
影宫在城中布下的七枚“力量之种”。
一个更庞大、更清晰的阴谋轮廓,开始缓缓浮现。
影宫的目标,必然是那块“龙脉碎片”。
而这七枚种子,很可能就是他们为了夺取这块碎片,所准备的某种后手。或许是用来在拍卖会上制造混乱,又或许……是用来直接污染那块“龙脉碎片”!
一环扣一环,好大的手笔。
就在这时,苏九忽然感觉到,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感。
这感觉来得十分突兀。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触碰到了一件冰凉、坚硬的物体。
他将其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卡片,约莫名片大小,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晶石制成,入手冰凉坚硬,表面光滑如镜,却不反射任何光线,仿佛能将周围所有的光都吸收进去。
卡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图案,只在正中央,有一个极其复杂的、如同某种立体电路图般的印记。
凌傲天看到这张卡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再次褪去,失声叫道:“黑……黑金贵宾卡?!”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是万宝楼最高等级的邀请函!传闻中,只有被‘楼主’本人认可的存在,才有可能得到!我……我的邀请函,也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青玉柬……”
苏九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只是将一丝神念,探向了卡片上那个复杂的印记。
当他的神念触及印记的瞬间,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
这个声音,他今天在金库里刚刚听过。
“邀请函:致‘程序员’先生。”
“棋局已备,恭候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