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沈砚苍白的脸。
他昏睡了约莫一个时辰，最终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惊醒，肺部的灼痛让他蜷缩起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阿砚！”
守在一旁的萧彻立刻上前，将他扶起，熟练地拍抚他的后背，另一只手递上水囊，“喝点水。”
沈砚就着他的手抿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他靠在萧彻肩上，喘息着，目光有些涣散。
昨夜逃亡的惊悸、高热的眩晕以及系统过度预警带来的精神损耗，几乎抽干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我们……安全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暂时安全了。”
萧彻低声道，用袖子擦去他额角的冷汗，感受到他身体依旧滚烫，心沉了下去，“云筝他们应该能摆脱追兵，等天色再亮些，我带你去找最近的城镇找大夫。”
沈砚微微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呛咳，这次竟咳出了些许血丝，染红了他苍白的唇角。
萧彻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沈砚还要难看，他紧紧攥住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滔天的怒火。
他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巾擦去沈砚唇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萧彻将他往怀里拢了拢，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寒意，“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江南……”
沈砚闭着眼，轻轻摇头。
他意识深处，系统界面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和持续存在的潜在威胁而闪烁着微光。
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朱砂痣似乎比平时更热一些，像一块微小的炭火，持续散发着暖意，这暖意似乎正缓慢地流向他冰冷的四肢百骸，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这是【初级毒素抵抗】被动技能在持续生效，也在某种程度上缓解着他的痛苦，但代价是他的生命力在悄然流逝。
“不怪你……”
他气若游丝，“他们……不会让我们顺利到江宁的……”
就在这时，沈砚掌心的朱砂痣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比昨夜遇袭前更急促，更强烈！
【警告！检测到快速接近的威胁！】
【方位：东南，三里外，约十骑！目标明确！】系统的警报再次尖啸。
沈砚猛地睁开眼，抓住萧彻的手臂，用尽力气急促道：“东南……三里……十骑……来了！”
萧彻瞳孔骤缩，没有丝毫怀疑。
他立刻抱起沈砚，一脚踢散篝火，用泥土掩盖痕迹，迅速将沈砚重新安置在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抱紧我！”萧彻低喝一声，一扯缰绳，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山洞，向着与威胁来源相反的西北方向疾驰。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并且越来越近。
对方显然是追踪的好手，即便在雨后泥泞的山林中，也能精准地找到他们的方向。
雨水再次不期而至，冰冷的秋雨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
沈砚靠在萧彻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体因为高烧和颠簸而不断颤抖，咳嗽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彻肌肉的紧绷，听到他沉重而稳定的心跳，以及风中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追兵呼喝声。
“殿下……放下我……你走……”沈砚的声音断断续续，被风雨撕扯得几乎听不清。他深知自己已是累赘。
“闭嘴！”萧彻手臂猛的收得更紧，几乎要将沈砚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敢说这种话，我……”
后面的威胁却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他能用什么威胁他呢？他什么都舍不得。
追逐在雨中持续，萧彻仗着马好和不顾一切的冲劲，勉强与追兵保持着距离。
但沈砚的状况越来越差，他的体温高得吓人，意识也开始模糊，环在萧彻腰上的手臂渐渐无力松开。
就在萧彻心急如焚，几乎要绝望之际，前方山林豁然开朗，一条官道出现在眼前！更令人惊喜的是，官道上竟有一队打着漕运总督旗号的官兵正在行进！
“救命！七皇子殿下在此！有刺客！”萧彻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呼喊。
那队官兵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住，领头的一名将领模样的中年人定睛一看，认出了马背上虽然狼狈却难掩贵气的萧彻，脸色大变，立刻下令：“快！保护殿下！”
官兵们迅速列阵，弓弩上弦，刀剑出鞘，迎向了后面追来的刺客。
那十几名刺客见势不妙，立刻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撤入了茂密的山林，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萧彻勒住马，抱着几乎昏迷的沈砚滑下马背，对着迎上来的漕运将领疾声道：“快！找大夫！”
那将领见萧彻如此紧张他怀中之人，又听闻是七皇子，不敢怠慢，立刻命人腾出最好的马车，快马加鞭前往最近的城镇请最好的大夫。
当沈砚被安置在柔软干燥的马车里，由随行军医进行紧急诊治时，萧彻才仿佛脱力般，靠在车辕上，雨水和汗水混合着从他额角滑落。
他回头望着那片他们刚刚逃出的、杀机四伏的山林，眼神冰冷彻骨。
这一次，不再是怀疑，而是确认。
那精准的弩箭，那如影随形的追踪，绝非普通山匪或流寇所能为。
这江南，果然是一趟生死局。
江宁府，大皇子一系的一处隐秘别院内。
“废物！一群废物！”
一个幕僚气得摔碎了茶杯，“在自家地盘上，两次出手，都让人跑了！养你们何用！”
下方跪着的黑衣人首领低声道：“先生息怒，非是属下等不尽心，实在是……事有蹊跷。”
“蹊跷？驿站那次是赵云峥那小子拼命，算你们运气不好！山林这次呢？天时地利都在你们手上，怎么又让人像泥鳅一样滑走了？”幕僚厉声质问。
“先生容禀，问题就在这山林这一次。”
黑衣人首领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困惑，“驿站之后，我们吸取教训，这次行动更加隐秘，我们分三路包抄，借助雨声和复杂地形潜行靠近，自信没有发出任何足以惊动目标的声响，选择的合围路线也极为刁钻。”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可就在我们即将完成合围，距离他们藏身的山洞不足三里，眼看就要瓮中捉鳖时，他们竟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再次提前逃走！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几乎是……在我们合围网即将收口的最后一刻。”
“七皇子更是毫不犹豫，抱着那病秧子上马就冲向我们唯一留出的、也是理论上最不可能被选择的西北方向缺口，仿佛早就知道那里防守最弱且通向官道。”
幕僚皱紧眉头：“你的意思是……有内鬼？提前泄露了你们的包围计划？”
“属下以性命担保，绝无可能！”黑衣人首领断然否定，“此次行动计划，只有属下与另外两位头目知晓完整路线，且是行动前最后一刻才布置下去，兄弟们都分散潜行，根本无法互通消息。”
“那难道是七皇子身边另有高人护卫，看破了你们的行踪？”
“属下起初也这么想。”
黑衣人首领摇头，“但若有这样的高手在侧，昨夜在驿站我们就不可能差点得手。而且，属下在远处隐约看到，七皇子是在那沈世子对他急促说了句什么之后，才骤然行动的。那沈世子当时明明已病得神志不清，几乎挂在七皇子身上……”
他回想起那诡异的一幕，一个奄奄一病之人，在关键时刻，竟似乎成了指路明灯。“所以属下才觉得……那沈砚，似乎有点……邪门。不像是靠常理推断，倒像是……能嗅到危险本身似的。”
他将这匪夷所思的观察说了出来。
幕僚听完，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两次失手，尤其是第二次在绝对优势下的功亏一篑，绝非“运气”二字可以解释。
排除了内鬼和未知高手，那么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个看似最柔弱、最不起眼的沈砚身上。
“此事我知晓了。”
幕僚压下心中的惊疑，沉声道，“给京城传信，将此处情况，尤其是第二次山林追击的细节和关于沈砚的疑点，详加禀明殿下。”
“在接到新指令前，暂缓硬攻，但给我盯死他们！我倒要看看，这个沈砚，到底是真的能掐会算，还是故弄玄虚！还有，让我们在漕运衙门里的人‘好好’招待七皇子殿下，从明面上试试他们的深浅！”
与此同时，三皇子萧锐在京城府中，也收到了江南传来的密报。
“哦？遇刺了？还差点被抓住？”萧锐把玩着一枚玉佩，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我那大哥，还真是沉不住气啊。这下，可把老七彻底推到对立面了。”
“殿下，我们是否要……”
“不急。”萧锐摆摆手，“让大哥先去碰碰钉子。我们在江南的人，按兵不动，必要时……甚至可以暗中给七弟行些方便，这水，越浑才越有意思。”
漕运总督衙门外，新任漕运总督周勉带着一众属官，战战兢兢地跪迎风尘仆仆、面色冷峻的萧彻。
当看到被亲兵小心翼翼从马车里搀扶下来、面色惨白如纸、几乎无法独立站立的沈砚时，周勉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早就接到京城消息，知道七皇子此行带着那位据说是心头肉的沈世子，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下官……下官迎接来迟，让殿下、世子受惊了！罪该万死！”周勉连连叩首。
萧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如同冰刃：“周总督，江南的治安，真是让本殿大开眼界。本殿与沈世子尚未踏入江宁地界，便遭遇数次截杀，这就是你治理下的江南？”
周勉吓得浑身发抖，连声道：“下官失职！下官一定严查！请殿下息怒！”
“沈世子需要静养，立刻安排最清净的院子，找最好的大夫！”
萧彻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被搀扶着的沈砚，眼中的冰冷瞬间化为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当一切安顿下来，沈砚服了药，沉沉睡去后，萧彻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面前摆放着周勉呈上来的、厚厚的漕运卷宗，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眼前，反复浮现着沈砚咳血的样子，掌心那抹刺目的鲜红；浮现着沈砚在逃亡途中，伏在他背上那微弱而滚烫的呼吸；浮现着那支擦着沈砚耳边钉入床柱的弩箭……
每一次回想，都让他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
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神。
他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沈砚身体的重量和温度。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感在他胸中激荡，让他困惑，更让他恐惧。
他害怕失去，害怕那盏在他黑暗世界里唯一亮着的灯，会骤然熄灭。
他走到沈砚暂住的房间外，隔着门扉，听着里面传来的、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久久伫立。
夜色深沉，江南的秋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屋檐，也敲打在萧彻的心上。
他清楚地知道，江宁之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沈砚在危难时刻展现出的、近乎诡异的洞察力，也成了他心中一个挥之不去的谜团，与那份日益清晰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这江南的烟雨，不仅模糊了天地，也模糊了年轻皇子内心深处，那悄然滋长却尚未命名的情愫。
他只知道，他必须护住身后那个人，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