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抱着那罐历经“坎坷”才运回来的温泉水,踏着连接湖心岛的悠长吊桥来到最里面的岛屿。
夕阳已将天边烧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绛紫,霞光洒在湖面上,碎成万千金鳞。
岛屿中央,那座被托举而起、显得格外庄严的巫女居所,在暮色中如同一个静默的符号,像朝圣一般。
长长的石阶连接着地面与高处的入口,石阶下方,一男一女如同忠诚的哨兵,静立守卫。
当琥珀踏上岛屿时,屋内那位端坐的身影也清晰地映入眼帘。
及背的金色长发末端向内乖巧地扣起,衬托着一张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庞,碧蓝色的眼瞳如同两汪沉静的湖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颈间,系着两根与她柔弱气质有些不符的粗绳结,不同于路过的所有人,标识着作为村子巫女,她应该就是琉璃。
她的气息微弱,开口时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断在风里:“琥珀……每次都为了我的病,不辞辛苦地去那么远的地方搬运疗养的温水……真的,很谢谢你。”每一个字都带着气音,听着就让人揪心。
守在楼梯口的男人,有着一头白发,却蓄着黑色胡须,此刻开口,声音沉稳中带着关切:“琥珀,今天只有这一罐吗?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像个小尾巴一样飘在琥珀身侧的、由百莱喑意识控制的“芝麻球”好奇地歪了歪“头”。
嗯?有趣的遗传现象?为什么这位的头发是白色的,胡子却是黑色的呢?
但越是思考,就越是感觉心中的情感在流逝,她赶紧将意识收回,就算小号使用匿避也会像漏水的木头那样被吞噬情感,她打算先让小号挂会机,像监控录像那般。
琥珀脑海中瞬间闪过昨天被司按进地里、车辆解体、人仰马翻的混乱画面,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她迅速甩开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脸上扬起一个大大咧咧、试图蒙混过关的笑容:“哈!没有啦!就是……就是不小心在路上睡着了一会儿,耽误了时间!”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真相。
旁边那位将黑色长发利落披在脑后,露出饱满额头的女人(塔可兹)闻言,有些不赞同地偏过头,语气算不上温和,却透着熟稔的关切:“还不小心咧。琥珀,你呀……真的该改改这个随随便便、让人担心的个性了。”
她看着琥珀长大,深知这女孩为了姐姐什么都敢做,既心疼又无奈。
坐在高处的琉璃,那双沉静的碧蓝色眼眸却细细地、仔细又轻柔地缓缓扫过琥珀全身,从发梢到衣角,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她纤细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真的……只是睡着了吗?
她轻轻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请求:“贾斯帕,塔可兹,能不能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我想跟琥珀单独聊聊。”
贾斯帕立刻摇头,态度恭敬却坚定:“不行,琉璃大人。您的安全至关重要。”
塔可兹也上前一步,力争缘由:“巫女大人,不能让您独处。”
琉璃微微向前倾身,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巫女,只是一个恳求姐姐身份的妹妹,语气柔软却执着:“琥珀是我的妹妹。拜托你们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最终,面对这份纯粹的姐妹之情,两位守卫还是妥协了,沉默地转身,踏上了摇晃的吊桥,将这片小小的空地彻底留给了姐妹二人。
待那两道身影完全消失在桥的另一端,琉璃一直强撑的平静瞬间瓦解。她甚至顾不上自己虚弱的身体,急忙站起身,有些踉跄地快步走下石阶,一把捧住琥珀还带着汗水和灰尘的脸蛋,语气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疼和焦急:“笨蛋!琥珀!”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带着微颤,“你的头发!绑法和早上出去时不一样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意外,连头发都散开了?!告诉我实话!”
“咳咳!咳咳咳——!”一连串急促而深入肺腑的咳嗽猛地打断了她的话。
剧烈的咳喘让她单薄的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死死堵住了胸腔,每一次咳嗽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琉璃姐!”琥珀吓得赶紧扶住她,心如刀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受苦,无法分担半分痛楚,这种无力感几乎没日没夜折磨着她。
琉璃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慢慢地直起身。即使如此,她冰凉的手指依旧固执地抚上琥珀的脸颊,那双碧蓝的眼眸深深望进妹妹眼中。她原本清亮的声音此刻已变得沙哑不堪,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
“求求你……琥珀……以后别再为了我去冒险了……”她的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别为了我这个……时日无多的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这不仅仅是巫女对继承人的嘱托,更是一个深爱妹妹的姐姐,发自肺腑的、最绝望的乞求。
“姐姐你别说了!先去泡温泉!热水要凉了!”琥珀根本听不得这些丧气话,她用力摇头,打断琉璃,几乎是半强迫地扶着她,催促她快去进行每日的疗养。
她拒绝接受那个“时日无多”的可能性。
而那个一直安静旁观的“芝麻球”百莱喑,意识也悄无声息地如同潮水般退去,返回了村外的身体。大致的情况,尤其是琉璃那明显异常的病状气息和声音,她已经清晰地“听”在“耳”中,信息收集完毕。
……
村外,克罗姆的小屋在暮色中亮起一点昏黄的光晕。千空和克罗姆花了一下午时间,才勉强将屋内堆积如山的各种矿石、植物、古怪制品初步清点归类。
几人简单解决了晚饭,此刻正围坐在屋内。
克罗姆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如同干涸的土地渴望雨水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关于村庄、关于周边环境、尤其是关于各种材料特性的信息倾倒而出,迫切地想从千空那里换取更多的“科学”知识。
小屋只有一个低矮的出口,尽管外面天际还残留着一丝余光,屋内却已不得不点起了克罗姆自制的、燃烧着动物油脂的简陋油灯,光线昏黄而温暖。
百莱喑收回了远在村中的那一小部分意识,恢复了常态。她用手背托着下巴,手肘撑在膝盖上,异色的眼瞳在跳跃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深邃。
回想起克罗姆之前描述的琉璃病症,结合刚才亲“耳”所闻——那呼吸间的艰难急促,说话时气若游丝的断续,还有咳嗽时胸腔里传来的、如同煮沸的浓稠果酱般令人不适的咕噜声……
一个模糊的医学概念在她知识库中浮现。原来是这样……类似于严重的肺部感染,或者伴有积液?伴有组织增生压迫气道?
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种源于身体内部器质性的病变,确实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
她的旋律能影响情绪,辅助状态,甚至强化自身,但现在她却无法直接杀死病原体。
这次,她确实帮不上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