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麓废弃疗养院”这个名字,如同一枚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林元元看似平静的心湖深处,持续荡漾开一圈圈隐秘的涟漪。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地名,更是一个象征,一个指向墨园高墙之外、那片被吴凛势力笼罩却又可能因其“废弃”而被疏忽的荒芜之地的坐标。
她变得更加“沉浸”于吴凛偶尔带来的那些书籍和资料中。尤其是那本本地植物图谱,她翻阅的次数明显增多,有时甚至会对着描绘北麓地区特有植被的插图,微微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仿佛在记忆那些植物的形态,又仿佛在透过它们,触摸那片未知的土地。
吴凛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变化。在一次她对着图谱上一株罕见蕨类发呆时,他状似无意地开口:“对这种蕨类感兴趣?”
林元元抬起眼,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符合她当前“人设”的、对知识的好奇,以及一丝被允许拥有“兴趣”的、微弱的“受宠若惊”。
“只是觉得它的形态很特别,”她的声音依旧轻淡,却比之前的彻底沉寂多了一丝活气,“能在那么贫瘠的北麓山区生长,生命力很顽强。”
她没有刻意提及“北麓”二字,但这个词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对话中。
吴凛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分辨这兴趣的真伪,以及那“生命力顽强”是否意有所指。但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深究,转而说道:“那片山区确实环境恶劣,除了勘探队和少数户外爱好者,很少有人去。”
他提供的信息看似平常,却让林元元心中微动。勘探队?户外爱好者?这意味着那里并非完全与世隔绝,存在极低概率的、与外界接触的可能性?还是说,这是他另一种形式的警告——暗示那里也在他的监控或势力影响范围之内?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量,轻轻合上图谱,仿佛只是满足了一时的好奇心。“只是随便看看。”她将话题轻巧地带过,重新恢复了那种无波的平静。
这次短暂的、围绕“北麓”的对话,像是一次无声的试探与反试探。林元元没有表露出过多的关注,却成功地将“北麓”这个概念,以一种相对自然的方式,植入了两人之间有限的交流中。她在小心翼翼地拓宽着吴凛对她“兴趣范围”的容忍度,为未来可能的信息收集做着铺垫。
与此同时,她开始了一项更加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工程”——无声地丈量墨园,尤其是她所能接触到的有限空间。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待在卧室或花园。当吴凛不在,女佣陪同她在花园散步时,她的脚步会放得更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围墙的走向、监控探头的角度、庭院灯柱的位置、甚至是某些植被的茂密程度是否可以提供短暂的视觉遮蔽。她用心记下从主楼侧门到花园最远端那棵老槐树需要走多少步,记下女佣通常在哪个位置会停下脚步等待,记下一天中不同时段,阳光投射下的阴影会覆盖哪些区域。
她甚至在一次雷雨天气后,借口空气清新想在回廊多待一会儿,仔细“欣赏”被雨水洗刷过的庭院景致时,默默记下了靠近围墙根部的排水渠盖板的样式和大致间隔。这些细节看似毫无用处,但在一个试图逃离的囚徒眼中,每一点关于环境的信息,都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成为决定生死存亡的砝码。
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断录入、分析、存储着这些碎片化的数据,在脑海中构建着一张越来越清晰的、关于这座囚笼内部结构的二维地图。她在寻找规律,寻找漏洞,寻找那可能存在的时间缝隙。
她注意到,每周三的下午,似乎会有一次固定的物资补给车辆进入墨园。虽然她无法亲眼看到,但能隐约听到来自侧门方向的、不同于日常的引擎声和短暂的喧闹。这个时间段,墨园内部的守卫注意力是否会有所分散?监控室的值守是否会因为例行事务而出现短暂的疏忽?
她还注意到,吴凛在每周五晚上,通常会有一个持续时间较长的、似乎是与他海外产业相关的视频会议。这个时间段,他通常会待在书房,极少出来,并且要求绝对的安静。这是否意味着,那个时间段,是整个墨园守卫在“主人”明确指令下,相对最为“僵化”和“按部就班”的时刻?
这些观察和推测,都仅仅是可能。她没有任何途径去证实。但她必须假设它们存在,并以此为基础,去思考那近乎不可能的逃离路径。
仇恨是她的动力,耐心是她的铠甲,而这些无声的丈量和观察,则是她在黑暗中,为自己一点点磨砺出的、或许永远也用不上的武器。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林元元像一颗被投入深水的石子,不断下沉,却在沉底的过程中,将周围每一丝水流的动向、每一缕光线的变化,都刻入了自己冰冷的核心里。
直到有一天,一个极其意外,甚至可以说打破了墨园固有节奏的事件,像一颗陨石,骤然砸入了这片看似凝固的水面。
那是一个周二的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林元元因为浅眠,很早就醒了。她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逐渐清晰的庭院轮廓,忽然听到主楼前方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带着急切和怒意的喧哗声,似乎有车辆强行闯入,并与门口的守卫发生了争执。
这在等级森严、规矩如铁的墨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林元元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赤脚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一丝窗帘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在主楼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与墨园格格不入的、略显陈旧的黑色轿车。车旁,一个穿着考究但面色铁青、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指着闻讯赶来的管家,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林元元能看到那男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愤怒和一种……似乎是长辈对晚辈的斥责?
而吴凛,就站在主楼的台阶上。他穿着睡袍,身姿依旧挺拔,但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混合着极度不耐烦、冰冷厌烦,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于被触及逆鳞的暴戾表情。
他没有看那个激动的中年男人,目光落在虚空中,下颌线绷得极紧,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即使隔着一层玻璃和遥远的距离,林元元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吴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闹得满城风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叔父?!还有没有吴家的规矩?!”那中年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句零碎的斥责终于随风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叔父?吴家的规矩?
林元元的心脏狂跳起来!吴家的内部人员!而且看起来,与吴凛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能存在着权力斗争!他是为了她而来?因为吴凛囚禁她的事情,可能在某个小圈子里已经不再是秘密,引起了家族内部的不满?
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完全超出她所有计划和预料的变数!
她看到吴凛终于将视线转向那位叔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说了一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但那位叔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然后,吴凛不再理会他,对旁边的保镖做了一个手势。几名保镖立刻上前,半是“请”半是强迫地,将那位仍在叫嚷的叔父“送”回了车里。黑色轿车如同来时一样,带着一股憋屈的怒气,悻悻地驶离了墨园。
自始至终,吴凛都站在台阶上,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直到车子消失在大门外,他才缓缓转身,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元元卧室窗口的方向。
林元元迅速放下窗帘,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她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吴家叔父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她敏锐地意识到——吴凛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权势堡垒,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裂痕,存在着反对的声音,存在着可能被利用的矛盾。
而她自己,这个被囚禁的“来路不明的女人”,似乎无意中,成了点燃某些内部纷争的导火索。
这是一个危机,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时间的缝隙,似乎因为这场意外的闯入,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需要重新评估一切。仇恨依旧在燃烧,但在这仇恨之上,一种更加冷静、更加敏锐的算计,开始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而上。
墨园的棋盘,因为一颗意外棋子的闯入,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而林元元这颗原本看似被牢牢钉死的棋子,似乎看到了一丝……被动摇棋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