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被吴凛甩上的房门,如同一个休止符,强行截断了房间里几乎要爆炸开来的紧张气氛。巨大的回响在空旷的室内逐渐消散,最终只剩下林元元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手腕处一波强过一波的、尖锐的痛楚。
她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底座,许久都没有动弹。不是因为脱力,而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刚才那场近乎自杀式挑衅所带来的后果,以及……吴凛那出乎意料的反应。
他没有打她。
没有立刻将她拖去静思室。
甚至没有用更恶毒的语言回击。
他只是……逃了。
像一头被无形长矛刺中了要害的凶兽,在暴怒的顶点,却选择了一种近乎狼狈的退却。这比任何直接的暴力都更让林元元感到心惊。因为这意味着,她的话,那些基于揣测和心理学知识的锋利言辞,真的精准地命中了目标——他那隐藏在疯批外壳之下,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关于“被忽视”和“不被看见”的深层恐惧。
她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触碰自己依旧火辣辣疼痛的手腕,那里的皮肤想必已经再次肿起,颜色会比之前更加可怖。疼痛是真实的,屈辱也是真实的,但在这极致的负面感受中,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扭曲的掌控感,却悄然滋生。
她似乎……找到了一种与他抗衡的新方式。不是武力,不是哀求,而是语言,是洞察,是直面他内心最不堪的角落。这种方式危险至极,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但至少,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承受的沙袋。
她扶着沙发,艰难地站起身。身体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像被暴雨洗涤过的夜空。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墨园的穹顶,远处有隐约的雷声滚过。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庭院里的树木在渐起的风中不安地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动荡伴奏。
山雨欲来风满楼。
林元元知道,她和吴凛之间,也正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他暂时的退却,绝不代表屈服,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他在重新评估她,评估这个不再轻易恐惧、甚至敢于用言语反击的“藏品”。而下一次交锋,只会更加凶险。
接下来的半天,吴凛没有再出现。就连送晚餐的女佣,动作也比平时更加轻悄,放下餐盘便迅速离开,不敢多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极度危险的传染源。房间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林元元没有胃口,但强迫自己吃了一些东西。她需要保持体力,需要清醒的头脑,来应对未知的变数。她仔细地给自己的手腕重新涂抹了药膏,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完成某种重要的仪式。
夜幕彻底降临,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阵阵雷鸣和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将墨园笼罩在一片喧嚣而混乱的自然之力中。
在这种天气里,一切声音都被掩盖了。
林元元坐在床上,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偶尔亮起的闪电光芒,观察着房间里的明暗交替。她知道,今晚注定无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接近午夜,雨声似乎稍微小了一些。就在一片雷声间歇的短暂寂静中,她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响动。
似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来自楼下?或者是……书房的方向?
她的心猛地一提。是意外?还是……?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着脚,走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风雨声透过厚重的墙壁隐隐传来。但渐渐地,她似乎听到了一丝……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还有物体被扫落在地的沉闷声响?
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书房!
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吴凛在书房?他在做什么?那破碎声和低吼……
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机会?一个在暴雨掩护下,或许能窥探到更多秘密的机会?
她知道这极其冒险。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那个破碎的声音,和他异常的反应,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犹豫只在瞬间。她深吸一口气,轻轻转动了门把手——出乎意料,门竟然没有锁!是因为他离开时的仓促?还是他潜意识里,并未真正将她完全隔绝?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得更快。她将门拉开一条细缝,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书房的方向,隐约的光线从门缝下透出,那些不正常的声响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
她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贴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靠近书房。越靠近,那压抑的、充满痛苦和暴戾的喘息声就越清晰,间或夹杂着纸张被撕碎、或者小件物品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果然在里面,而且情绪极度失控。
林元元停在书房门外,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犹豫着,是否要透过门缝看一眼。这无疑是玩火,甚至可能比之前的言语挑衅更加危险。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低语,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为什么……都要离开……”
声音很模糊,但林元元捕捉到了关键词——“离开”。
是谁的离开?那个撕碎他泰迪熊的继母?还是……其他曾经被他视为“所有物”,最终却失去的人或事?
紧接着,是更加令人心悸的、拳头重重砸在硬物上的闷响,以及一声吃痛的闷哼。
林元元再也忍不住,她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了门板上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圈。吴凛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肩膀垮塌,不再是平日那个挺拔冷峻、掌控一切的模样。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一些似乎是文件的东西,还有一个被打碎的玻璃烟灰缸,碎片和水渍狼藉一地。
他的右手垂在身侧,指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与他身上那件昂贵的深色丝绒睡衣形成了刺目的对比。而他左手里,紧紧攥着的,赫然是那只破旧的、眼睛松脱的泰迪熊!
他将脸深深地埋在那只肮脏破败的玩偶里,肩膀微微耸动,那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正是从他那里发出。
台灯的光线将他笼罩在一片孤绝而悲伤的光晕里。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权势滔天、令人恐惧的疯批大佬,更像一个迷失在暴雨夜里、找不到归途的、遍体鳞伤的孩子。
林元元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心底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果然如此的确认,有一丝微弱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了然。
看,这就是他的王座之下。华丽,冰冷,却布满了裂痕,建立在无尽的孤独和无法愈合的创伤之上。他用暴戾和掌控筑起高墙,将自己和那只破旧的泰迪熊一起,封锁在里面。任何试图靠近或离开的人,都会被他视为对这座脆弱堡垒的威胁。
她之前的言语,无疑是在这裂痕上,又狠狠地凿下了一锤。
她悄悄退后,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落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她看到了。看到了他最不堪、最脆弱、也最真实的一面。
这不是胜利。这更像是……打开了一个更加危险的潘多拉魔盒。
知道了猎人的弱点,并不意味着就能轻易战胜他。相反,这可能意味着,猎人会更加警惕,更加不择手段地维护他那摇摇欲坠的王座。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林元元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纵横交错的雨痕,仿佛看到了她和吴凛之间,那更加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未来。
暴雨可以冲刷掉很多痕迹,但冲刷不掉她今晚所看到的景象,也冲刷不掉两人之间那已然彻底改变的关系本质。
脆弱的王座,和那个窥见了王座之下裂痕的囚徒。
接下来的博弈,将在这个全新的、更加危险的层面上展开。
而她,需要为可能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做好万全的准备。哪怕这准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