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凛消失了整整两天。
没有脚步声,没有命令式的问话,甚至连他存在的那种无形压迫感,都从别墅里抽离了。林元元度过了被囚禁以来最“自由”的两天。她可以在别墅里任意走动,可以去藏书室挑一本真正感兴趣的书,甚至可以走到花园里,在佣人沉默而警惕的注视下,感受片刻阳光和微风拂过脸颊的真实触感。
那部手机安静地待在口袋里,她没有试图联系任何人,只是偶尔会点开新闻,看着t.饶子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出现在娱乐版块,新歌发布会的现场人声鼎沸,光芒万丈。那是一个她曾经熟悉如今却遥不可及的世界,像一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美丽而易碎。她看着,眼神平静,心里却像被细小的砂纸磨过,泛起密密的疼。她关掉屏幕,将那份喧嚣重新隔绝在外。
老管家对待她的态度愈发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餐食变得更加精致可口,甚至迎合了她某些自己都未曾言明的口味偏好。佣人们依旧沉默,但眼神里少了之前的审视和冷漠。这一切变化都无声地昭示着,即使吴凛不在,他的意志依旧笼罩着这里,并且,某种关于她“地位”的默认规则,正在被悄然修改。
第三天傍晚,吴凛回来了。
他没有提前通知,就像他离开时一样突然。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别墅门前熄灭。林元元正坐在二楼的起居室里,对着窗外的暮色发呆,听到楼下的动静,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动。
脚步声在一楼响起,沉稳,有力,似乎腿伤已经好了大半。他没有立刻上来,似乎在听老管家低声汇报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才沿着旋转楼梯,不疾不徐地踏上二楼。
他出现在起居室门口,没有穿家居服,而是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整齐,除了脸色比离开前略显苍白,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之外,他看起来和那个在商界翻云覆雨的吴家继承人毫无二致,甚至比之前更加冷峻,仿佛这两天的离开,是去完成某项铁血的征伐,并将征伐后的冷冽气息一并带了回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窗边的林元元,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藏品。
“准备一下,”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晚上陪我去个地方。”
林元元的心猛地一沉。陪他出去?去哪里?像之前那样,作为他展示所有物的陪衬,出席某个商业酒会?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测试她忠诚度的陷阱?
她转过头,看向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疑问。
吴凛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走进来,步伐稳定,不再依赖手杖。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一圈,仿佛在检查她这两天的“状态”。
“一个私人画展的开幕酒会。”他难得地解释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不需要你应酬,跟着我就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温度,却也不是威胁:“你很久没接触外面的世界了,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的探针,刺中了林元元内心最隐秘的渴望。是的,她渴望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哪怕只是片刻,哪怕只是去呼吸一口不一样的、可能并不自由的空气。她渴望看到除了佣人和医生之外的面孔,渴望听到除了他和他下属之外的声音。这种渴望,在她日复一日的沉默中发酵,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她看着吴凛,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阴谋的痕迹。但他隐藏得太好,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在她面前过多地掩饰他的掌控欲,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安排,一个她无法拒绝的安排。
“……好。”良久,林元元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她没有选择。拒绝只会引来更激烈的冲突和更严密的看守,而顺从,或许能换来一丝喘息的机会,哪怕这机会带着毒饵。
吴凛对她的顺从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表现出满意。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半小时后出发。”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起居室,仿佛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通知。
半小时后,林元元换上了一件吴凛让人送来的礼服。那是一件烟灰色的长裙,款式简约优雅,材质高级,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又不过分暴露,衬得她苍白的皮肤有种易碎的精致感。她没有化妆,只涂了一点无色的润唇膏,长发简单地挽起,露出优美而脆弱的脖颈线条。
当她走下楼梯时,吴凛已经等在门口。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不像欣赏,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符合他的要求和预期。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跟上。
加长的豪车无声地滑入夜色。车内空间宽敞,两人各坐一边,中间隔着足以再坐下一个人的距离。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飞速掠过,光影在吴凛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林元元将视线投向窗外,贪婪地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行人,车辆,店铺……这一切构成的人间烟火气,让她鼻腔微微发酸。
酒会地点在一家顶级画廊。门口早已有安保和工作人员严阵以待。当吴凛的车门打开,他率先下车,然后,出乎林元元意料地,他向她伸出了手。
那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邀请。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在画廊门口璀璨的灯光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林元元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瞬。她知道,一旦将手放上去,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注视下,她就彻底被烙上了“吴凛女伴”的印记,坐实了外界可能存在的种种猜测。这无异于一种公开的捆绑。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将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薄茧,瞬间将她的手包裹住,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意味。他牵着她,走下车,踏上了红毯。
刹那间,无数的闪光灯亮起,如同白昼。窃窃私语声和按动快门的咔嚓声汇成一片。林元元能感觉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羡慕的,乃至不怀好意的。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吴凛更紧地握住。
“别怕。”他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低沉,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错觉,但那双看向镜头的眼睛,却锐利而冰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林元元挺直了脊背,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个得体的、浅淡的微笑。她知道,此刻她和他,是捆绑在一起的。她不能露怯,不能失态,否则,丢脸的不只是她,更是她身边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她不能给他任何发作的借口。
他们像一对真正默契的伴侣,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入画廊。吴凛偶尔会停下脚步,与一两位显然身份不凡的人简短交谈几句,语气疏离而客气。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不需要她应酬”,每当有人将目光投向林元元,带着疑问或好奇时,他便会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占有的姿态,揽住她的腰,向对方介绍:“林元元,我的女伴。”
“我的”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林元元配合地点头,微笑,不说话。她像一个被精心操控的木偶,扮演着吴凛需要她扮演的角色。她感觉到他揽在她腰侧的手,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禁锢般的灼热。他们穿梭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人群中,周围是艺术品的低语和美酒的醇香,但她却只觉得身处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牢笼,这个牢笼因为有了观众,而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在一幅色彩浓烈、笔触狂放的抽象画前,他们再次停下。吴凛似乎对这幅画颇有兴趣,驻足的时间长了些。周围的人群识趣地没有靠近。
“喜欢吗?”他忽然问,目光依旧落在画布上。
林元元看着那一片混乱而充满力量的色块,摇了摇头:“看不懂。”
这是实话。她熟悉的审美停留在更直观、更需要即时共鸣的直播领域。
吴凛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情绪。“有时候,看不懂的东西,才更有掌控的乐趣。”他意有所指,目光终于从画布上移开,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眸子里暗潮汹涌,“就像你。”
林元元的心猛地一悸。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佻的男声插了进来:“吴总,好久不见。这位是……?”
来人是一个穿着花哨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人,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林元元身上打转,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玩味。
吴凛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瞬间消失。他没有回答那人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
那年轻男人被他看得脸色一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不相干的人。”吴凛收回目光,对着林元元,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揽着她腰的手,力道却收紧了几分,仿佛在宣示主权,又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那一刻,林元元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厌恶这种被他当作所有物般标记和保护的感觉;另一方面,在那个轻佻男人靠近时,她内心深处确实闪过一丝恐慌,而吴凛那毫不留情的驱逐,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短暂的安全感?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感到混乱和自我厌恶。
酒会并没有持续太久。吴凛似乎只是来露个面,完成某种社交任务,或者,仅仅是为了完成“带她出来”这个行为本身。离开时,他依旧牵着她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离开。
坐回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气氛重新变得凝滞。林元元靠在椅背上,感觉身心俱疲。刚才那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自由”,耗尽了了她连日来积蓄的所有心力。那不是一个放松的夜晚,而是一场精神上的酷刑。
吴凛坐在另一边,闭目养神,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莫测高深。
“以后这样的场合,会很多。”他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你需要习惯。”
林元元猛地睁开眼,看向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她彻底绑在他的身边,作为他出席各种场合的固定装饰品?让她习惯这种戴着假面、被他掌控着一切的感觉?
她没有问出口。因为她知道,答案早已注定。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别墅的路上。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但林元元却觉得,那光芒比来时更加冰冷,更加遥远。
她得到了短暂的“外出”,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代价却是更深地陷入他编织的网中,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他“正常”社交生活的一个共犯。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不再是单纯的囚禁与反抗,而是掺杂了某种扭曲的、建立在威胁与短暂安全感之上的……共谋。
这场假面舞会,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已经被迫登台,在他的牵引下,跳着一支不知终点在何方的、令人疲惫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