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绝对零度般的沉默在废弃的地铁隧道里蔓延,裹挟着远处渗水单调的滴答声,以及三个人粗重不均的喘息。t.饶子带来的小队成员训练有素地分散在前后警戒,他们手中的武器偶尔扫过黑暗,带来短暂的光弧,映亮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剥落的瓷砖,像这个城市早已腐烂的皮下组织。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踏过积水和碎石的声响,在空旷的隧道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紧绷的神经。
林元元被t.饶子半扶半抱着前行,他的手臂有力而稳定,提供着支撑,但她全身的肌肉依旧僵硬得像冻土。吴凛被一名体格健壮的队员几乎是拖拽着前进,他的一条手臂搭在对方肩上,头低垂着,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偶尔从喉间溢出的、因牵动伤口而压抑的闷哼,证明他并未昏厥。他身上的血腥味混杂着地下通道特有的霉味,浓烈得令人窒息。林元元能感觉到,即使在这种境况下,吴凛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她的背上,充满了狂暴的、未加掩饰的审视与质疑。他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不在乎身处何地,他在乎的是她与t.饶子之间那在他看来不言自明的“勾结”。这目光比“清理者”的利爪更让她感到刺痛和一种荒谬的无力感。
t.饶子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令人不适的注视。他微微侧身,用自己挡住了吴凛大部分视线,低头对林元元轻声说,声音带着战斗后的微哑,却刻意放得柔和:“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临时安全点。”他的眼神关切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状态需要被安抚。这种过分的专注,在这种环境下,反而让林元元心底生出一丝微妙的不安。她轻轻点了点头,想从他臂弯里稍微挣脱一些,以示自己还能走,但t.饶子环着她的手臂却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许。
“他伤得很重。”林元元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干涩,目光扫过吴凛踉跄的身影。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是出于最基本的人道,还是……不希望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她立刻掐断了后者那个荒谬的念头。
t.饶子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瞥了吴凛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不太重要的行李。“死不了。我们的随行医生会处理。”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无幸灾乐祸,也无同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这种态度,与舞台上那个温柔唱着情歌的t.饶子,与私下里总是对她展露如阳光般和煦笑容的t.饶子,判若两人。林元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她视为“唯一的光”的男人。
队伍在一个看似被封死的隧道检修门前停下。一名队员上前,在门旁一块不起眼的、布满铁锈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手指动作快得让人眼花。随着一阵几乎低不可闻的液压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段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狭窄阶梯。门内透出惨白的光线,带着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
“下去。”t.饶子简短地命令道,示意队员先将吴凛带下去。
吴凛在被推入门前,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精准地捕捉到林元元的脸,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混合着痛楚与嘲讽的弧度,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了一句:“好、样、的。”
林元元的心脏骤然一缩。
通过狭窄的阶梯,下面是一个大约三十平米见方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地铁调度室或者小型避难所。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头顶亮着几盏发出嗡嗡声的LEd灯管,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盖着防尘布的箱子和设备。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运作声,勉强维持着这里的空气流通。一名穿着灰色作战服、戴着口罩的人立刻迎了上来,手里提着一个标准的军用医疗箱,开始一言不发地检查吴凛的伤势。
t.饶子终于松开了林元元,但示意她坐在一张还算干净的折叠椅上。“你也需要处理一下伤口。”他看向她手臂上被“清理者”划破的地方,血迹已经凝固,但伤口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红肿。
“饶子,”林元元没有看自己的伤口,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到底是谁?‘枫叶’又是什么?”她需要答案,立刻,马上。否则,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巨大的信息差和未知彻底吞噬。
t.饶子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坚毅。他挥手让其他队员退到远处警戒,自己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林元元对面。吴凛躺在不远处一张临时铺开的担架上,那名“医生”正在给他清理伤口,注射药剂,他似乎因为药物作用闭上了眼睛,但林元元敢肯定,他绝对在听。
“元元,”t.饶子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讲述,语速平稳,却带着沉重的分量,“我从来不仅仅是一个歌手。那只是……我的身份之一,或者说,是最好的伪装。”
“我的家族,饶家,在很多年前,曾是能与吴家分庭抗礼的存在。我们涉及的领域更深,更早,主要在能源和基础科研。但吴家的上一代,用了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联合外部势力,几乎将饶家连根拔起。我的父母在那场‘意外’的商业倾轧和随之而来的‘事故’中双双离世。”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悄然握紧,指节泛白。
“我被家族仅存的忠仆送走,隐姓埋名。但复仇和夺回一切的种子,很早就种下了。‘枫叶’,就是在那之后,由我父亲的一些旧部和志同道合者,暗中建立的组织。我们的目标,最初是自保,后来是收集吴家及其背后那个庞大‘项目’的罪证,等待时机。”
林元元屏住呼吸,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涉及家族血仇的过往。舞台上的光鲜亮丽,温柔笑容的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沉重的黑暗。
“我知道吴凛盯上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t.饶子看向林元元,眼神带着歉意,“我无法立刻阻止,因为那时‘枫叶’的力量还不足以正面抗衡吴家,而且,你的卷入,虽然危险,却也意外地成为了一个我们接近吴家核心秘密的……契机。”他用了“契机”这个词,显得冰冷而算计。
林元元的心沉了下去。所以,她的苦难,她的挣扎,在一定程度上,也被他纳入了算计?
“我一直在暗中关注,试图保护你,也在收集信息。这次你们坠入北麓地下‘废弃物处理区’,是我们一个潜伏在吴家内部的外围成员冒死传出的消息。那里是吴家处理‘失败实验体’和‘知情清理者’的地方,极度危险。我不得不动用这支紧急行动小队。”他指了指周围的队员,“他们是‘枫叶’的‘暗刃’,负责最危险的行动任务。”
“你们……一直在监视吴家?也监视着我?”林元元的声音有些发冷。
“是保护性的关注,元元。”t.饶子急切地辩解,“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只是……力量不够,只能选择最稳妥的方式。看着你被他折磨,我……”他的脸上浮现出真实的痛苦,这表情做不得假。
就在这时,躺在担架上的吴凛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嗤笑,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药物似乎缓解了他的疼痛,但眼神里的疯狂和讥诮却更加炽盛。
“呵……说得……真动听。”他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扯动着胸腔的伤口,“饶家的……余孽。躲在阴沟里……编织复仇梦的……老鼠。”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林元元,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听见了吗?我的元元……你的光……你的救世主……他眼睁睁看着你……在我身边受苦……看着你一次次逃跑……失败……被折磨……因为他需要……你这个‘契机’!”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林元元心中最敏感、最疑虑的角落。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看向t.饶子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质问。
“不是那样!”t.饶子猛地站起,情绪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怒视着吴凛,“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以为我想吗?每一次看到她受伤的消息,我都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杀了你!但那样做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枫叶’暴露,我们都得完蛋!我只能等,等一个能确保她绝对安全的机会!”
“机会?”吴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血沫,却依旧死死盯着t.饶子,“你现在……把她带到这里……就是安全?让你这只……阴险的知更鸟……把她当成扳倒我的……筹码……就是安全?”他目光转向林元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林元元……你选吧……是继续待在我这个……明着的疯批身边……还是……投身到这只……披着羊皮的狼……的算计里?”
小小的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男人,一个疯狂偏执却将占有欲摆在明处,一个温柔守护却背负着血仇与算计,他们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射线,在空中激烈交锋,最终都落在了林元元身上。
她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心的一叶扁舟。t.饶子的坦白非但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将她推入了更深的迷雾和更艰难的选择。她知道了他的秘密,知道了“枫叶”的存在,但也同时知道了自己可能自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无论是在吴凛的囚笼里,还是在t.饶子的棋盘上。
信任?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看着t.饶子眼中未曾掩饰的深情与愧疚,又看向吴凛那即便濒死也依旧执拗、甚至带着一丝奇异“委屈”的疯狂。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脑海里闪过方才在管道中与吴凛背靠背战斗的画面,闪过他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瞬间……
她缓缓地站起身,避开了t.饶子伸过来想要扶她的手。她的目光扫过两个男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平静。
“我不是你们的筹码,也不是你们争夺的战利品。”
她走到房间中央,看着t.饶子。
“饶子,谢谢你救了我。但你的‘保护’和‘等待’,我无法认同。”
她又看向吴凛,他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
“而你,吴凛,你的囚禁和伤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现在起,我的路,我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