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格栅在身后合拢的声响被管道内沉闷的空气与远处持续的爆炸交火声迅速吞噬。绝对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林元元,剥夺了她所有的视觉。只有皮肤接触到的、冰冷粗糙的金属管壁,和鼻腔里充斥着的浓重灰尘、铁锈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腐败气味,在提醒她所处的环境。她像一只被投入地下河的老鼠,在狭窄逼仄的金属肠道里,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奋力向前爬行。
手掌和膝盖摩擦着粗糙的管壁,很快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衣物被勾破,冰冷的金属直接硌着皮肉。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管道底部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灰尘,呛得她几乎窒息,只能强行压抑着咳嗽的欲望,将脸尽可能埋低,用最微小的幅度喘息。身后的方向,第三档案室的混乱声响(警报、叫喊、电火花爆裂声)以及b3层走廊愈发清晰激烈的交火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逼迫着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再向前。
管道并非笔直,存在着许多生硬的直角转弯和不明原因的下陷隆起,她只能依靠触觉在黑暗中摸索,身体不时重重撞在拐角或突出的铆钉上,带来一阵阵闷痛。方向感早已彻底迷失,她不知道自己爬向了何方,是更深的地下,还是通往地面的某个出口?亦或只是在b3层内部复杂管网中徒劳地绕圈?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肉体持续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可能只过去了十几分钟,也可能已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体力在飞速消耗,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喉咙干渴得像是要冒烟。绝望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黑暗一点点侵蚀着她的意志。她会不会最终力竭而死,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无人知晓的地下管道中,成为北麓疗养院另一个被遗忘的“标本”?
就在这时,她的右手在前方摸索时,突然按空!
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差点栽倒!她急忙用手臂撑住管壁,稳住身形。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她,管道在这里出现了分岔,一条继续水平向前,而另一条,则是垂直向下,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竖井。
该往哪边走?水平向前,或许还有希望通往某个出口或设备间;垂直向下,则意味着更深的地底,更未知的危险。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的“沙沙”声,突然从那条垂直向下的管道深处传了上来!
不是老鼠!那声音带着某种……规律性?像是……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也在下面爬行?!
林元元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这管道里还有别人?!是陈女士派来追捕她的人?还是……这北麓地下原本就存在的、其他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管壁上,竭力倾听。
那“沙沙”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判断方位,然后,变得更加清晰,并且……正在向上移动!速度不快,但目标明确!
被发现了!
无论下面是什么,它正朝着她而来!
不能再犹豫了!水平管道是唯一的选择!
她不再顾及体力消耗,用尽剩下的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水平管道的深处爬去!身后的“沙沙”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移动,陡然加快,紧追不舍!
一场在黑暗管道中的无声追逐骤然展开!
林元元能感觉到那个追逐者离自己越来越近!那沉重的、带着某种压抑呼吸声的逼近感,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压在她的背脊上。她甚至能闻到一股顺着管道飘来的、混合着血腥、汗水和一种她熟悉的、冰冷的雪松气息……
这个味道……!
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几乎不可能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然而,现实残酷得不容她质疑。
就在她即将力竭,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下来的那一刻,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猛地从后方黑暗中伸出,一把死死攥住了她的脚踝!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呃啊!”林元元痛呼出声,奋力挣扎,另一只脚胡乱地向后蹬踹,却仿佛踢在了铁板上!
那只手如同铁钳,毫不松动,反而猛地向后一拽!
巨大的力量将她拖得向后滑去,身体在粗糙的管壁上摩擦,带来钻心的疼痛!
“放开我!”她绝望地嘶吼,手指死死抠住管壁的接缝,做着徒劳的抵抗。
然而,对方的力气远超她的想象。她被硬生生地从水平管道拖回了分岔口,然后,拖向了那条垂直向下的管道入口!
在坠入竖井前那一瞬间的挣扎中,借着从上方水平管道远处不知何处透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或许是应急灯的反光,林元元惊恐地回头,终于看清了那个追逐者的脸——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也仿佛燃烧着偏执与疯狂余烬的、深邃眼眸……
吴凛!
竟然是吴凛!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北麓的地下管道里?!他不是应该被陈女士背后的势力控制着吗?!他的状态看起来极其糟糕,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昂贵的西装外套不见了,只穿着沾染了污渍和疑似血痕的衬衫,袖口撕裂,那双向来掌控一切的手此刻布满了擦伤和淤青,但那双眼睛里的黑暗与偏执,却比在墨园时更加浓烈,更加……不顾一切!
“找到你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令人胆寒的执念,在这狭窄的管道空间里回荡,“我的……回声……”
回声!
他也知道!他也看到了那些档案?!或者说,他本身就知晓“普罗米修斯”与“回声”的存在?!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让林元元忘记了挣扎。她像一尊僵硬的玩偶,被吴凛强行拖拽着,坠入了那条垂直向下的黑暗管道。
下落的过程短暂而混乱。管道内壁并不光滑,布满了突出的螺栓和支架,两人在坠落中不断撞击,闷哼声和衣物撕裂声不绝于耳。吴凛始终用一只手死死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似乎在管壁上徒劳地抓挠,试图减缓下落的速度。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下落停止了。他们似乎掉落在了一堆柔软的、似乎是废弃布料和隔热材料堆积的缓冲物上。
黑暗依旧浓稠。
林元元被摔得七荤八素,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她挣扎着想要从吴凛的钳制中脱离,却被他更紧地按住。
“别动!”他低吼,声音紧绷,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外面……有东西。”
林元元瞬间停止了动作。她也听到了。在短暂的撞击回音消散后,管道之外,传来了一种细微的、仿佛无数节肢动物爬过地面的“窸窣”声,由远及近,令人头皮发麻。
这里不是管道尽头,而似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连接着多条管道的枢纽空间,或者是一个废弃的设备层。
吴凛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滚烫而急促。他身上的雪松气息被浓重的血腥和汗味覆盖,但那强大的、充满侵略性的存在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具象,更加危险。在这个绝对黑暗、与世隔绝的地下深渊里,他们这对被命运(或者说被“项目”)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普罗米修斯”与“回声”,以这样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再次相遇。
一个是妄图吞噬一切光明的疯批之火。
一个是誓要反射并抗争所有压迫的倔强回声。
追兵或许在上面,未知的危险在管道之外。而在这片暂时的、脆弱的黑暗缓冲地带,他们彼此,成了对方唯一能够触碰到的“真实”,也是最大的……威胁。
林元元能感觉到吴凛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兴奋。他找到了她。在这个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混乱中,他再次抓住了他认定的“所有物”。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元元压低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疑,“陈女士他们……”
“那群自以为是的蠢货……”吴凛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暴戾,“他们以为能关住我?北麓……这个地方,我比他们更熟悉。”
他的话让林元元心中剧震!吴凛比官方更熟悉北麓?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个“项目”的存在?甚至……他可能并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观测对象”?
“普罗米修斯……回声……”林元元艰难地吐出这两个代号,感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屈辱,“你都知道,对不对?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吴凛沉默了片刻,黑暗中,他仿佛在凝视着她,即使看不见,林元元也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实质重量。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扭曲的、近乎偏执的认定,“你是我撞见的,就是我的。什么项目,什么观测,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只能是。”
他那套疯批的逻辑,在此刻听起来,竟然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诚”。他似乎并不完全在意自己被当作“实验品”,他在意的,只有他那扭曲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管道外的“窸窣”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这个缓冲地带。
林元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前有未知的危险,后有这个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疯批宿敌。她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更加绝望的陷阱。
“外面……是什么?”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吴凛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也在侧耳倾听。片刻后,他用一种近乎冷静的、却更让人不安的语气说道:
“北麓的‘清理者’……或者说,是项目失败的‘残次品’。”
清理者?残次品?
林元元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恐怖的含义,管道连接口的阴影处,几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同时,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腐烂和消毒水气味的恶风,扑面而来。
新的危险,已然降临。
而她和吴凛,这对扭曲的、彼此憎恨又被迫相依的囚徒,必须在这地下深渊之中,做出选择——
是继续内斗,直至被黑暗吞噬?
还是……暂时联手,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通往真相,或者仅仅是通往生存的血路?
黑暗之中,两人紧绷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宿敌的阴影,与未知的恐怖,共同构成了北麓地下最终的试炼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