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身后合拢的轻微声响,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林元元跟在陈女士身后,步入那部需要专用权限才能启动的电梯,两名便装男子一左一后,沉默地将她置于无形的包围圈中。电梯内部光洁如镜,映出她苍白而低垂的脸,以及陈女士那冷峻如石刻的侧影。下降的失重感短暂袭来,如同她此刻的心,悬在未知的深渊之上。
她没有试图与陈女士交流,也没有左顾右盼,只是安静地跟着,将所有外露的情绪紧紧锁在那副脆弱不安的躯壳之内。内心的计算却从未停止——她在记忆路线,从顶层公寓到地下车库,转弯的次数,监控探头的大致位置,保镖与她保持的精确距离。
车库里停着的并非张扬的公务车,而是一辆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深灰色轿车,低调得几乎融入阴影。陈女士拉开后车门,示意林元元上车。一名保镖坐进驾驶位,另一名则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林女士,请。”陈女士的声音没有温度。
林元元弯腰坐进后座,陈女士随即坐在她身边,关上了车门。车内空间狭小,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新车特有的皮质和清洁剂的味道,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车窗玻璃颜色很深,从内部能模糊看到外面,但从外部几乎无法窥视。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融入上午的城市车流。阳光透过深色车窗,变得昏暗而压抑。林元元靠在椅背上,目光看似茫然地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停顿,在心中勾勒着行进的路线图。
陈女士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偶尔会通过内后视镜与驾驶位的保镖交换一个眼神。那种无处不在的、被严密掌控的感觉,比在安全屋内更加直接,更加令人窒息。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林元元能感觉到车子正在驶离繁华的市中心,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稀疏,行人和车辆也开始减少。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方向似乎……不对?市心理卫生中心应该在另一个方向。
难道计划暴露了?这是一个陷阱?陈女士根本就没打算带她去什么心理卫生中心?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也许只是绕路?或者有其他的安排?
就在这时,陈女士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却带着一种让林元元血液几乎冻结的平静:“林女士,鉴于你目前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以及我们刚刚收到的一些……新的评估信息,我们认为市心理卫生中心的环境可能并不完全适合你。”
林元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果然!
陈女士侧过头,目光锐利如刀,落在她瞬间僵硬的侧脸上:“我们为你安排了一个更安静、也更适合进行深度评估和休养的地方。”
“……是哪里?”林元元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见。
陈女士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残酷。
“北麓疗养院。”
四个字,如同四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林元元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北麓!
他们竟然要直接把她送去北麓!
这不是她计划中的潜入,这是自投罗网!是送货上门!王管家传递的信息,陈女士早就知道了?还是说,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局,从王管家的“帮助”开始,就是设计好的一环?
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她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指甲深陷入皮肉,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如果这是陷阱,那么她此刻的任何异常反应,都会成为坐实罪名的铁证。她必须继续演下去!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陈女士,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泪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不……不要去那里!我听说……听说那里……陈女士,求求你,送我去医院,普通的医院就好……我不要去什么疗养院!”
她在做最后的挣扎,扮演一个对“疗养院”这个名字本能恐惧的精神崩溃者。
陈女士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那里很安全,林女士。有最好的医生和设备,能够给你最全面的照顾。这也是为了你的长远安全考虑。”
长远安全?林元元在心中冷笑。是长远的囚禁,还是彻底的“处理”?
她知道,哀求已经无用。陈女士的决定不可更改。车子正坚定不移地朝着北麓的方向驶去,将她带向她一直试图主动探寻,此刻却以最被动、最危险的方式接近的目标。
飞蛾扑火。
她此刻就是那只扑向火焰的飞蛾。唯一的区别在于,她明知是火,却不得不扑上去。
她不再说话,重新扭过头,将脸朝向车窗,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流泪。这一次,眼泪里真实的成分居多——为陷入绝境的自己,也为那个生死未卜、或许同样被算计了的王管家。
窗外的景色愈发荒凉。高楼大厦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山峦和茂密的、开始染上秋色的树林。道路也变得狭窄崎岖,车辆稀少。空气仿佛都变得冷冽稀薄起来。
北麓山区。
那个在纸条上、在代码里、在王管家唇语中反复出现的地方,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她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拐下主路,驶入一条更加隐蔽、仅容一车通过的柏油小路。路两旁是参天的树木,枝叶交错,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气氛陡然变得阴森压抑。
又行驶了大约十分钟,前方树林深处,隐约出现了一片灰白色的建筑轮廓。随着距离拉近,那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座占地面积颇广、风格陈旧、带着明显苏式建筑特征的庞大建筑群。多数窗户黑洞洞的,墙体上有大片雨水侵蚀留下的污渍和斑驳的爬墙虎枯藤,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弃的腐朽气息。
北麓疗养院。
它就这样突兀而沉默地矗立在荒凉的山坳里,像一头蛰伏的、等待猎物的巨兽。
车子在大门口停下。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紧闭着,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门卫室,看起来同样破败。然而,当他们的车靠近时,那扇沉重的大门却悄无声息地、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动般,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后面一条通往建筑主楼深处的、幽暗的车道。
门卫室里空无一人。
车子驶入院内,轮胎碾压着落叶和碎石,发出窸窣的声响。林元元透过车窗,快速扫视着外部环境。庭院极大,杂草丛生,一些老旧的健身器材锈蚀严重,歪倒在一旁。主楼是一栋四层高的方正建筑,墙皮剥落,许多窗户玻璃碎裂,看起来确实像废弃已久。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比在安全屋里更加浓烈,更加不加掩饰。她能感觉到,在那无数黑洞洞的窗口后面,在那片看似荒芜的草丛和废弃设施之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这辆不速之客。
“我们到了。”陈女士淡淡地说了一句。
车子在主楼那同样破败的、有着高大廊柱的入口前停下。一名保镖率先下车,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才为陈女士和林元元拉开车门。
一股混合着霉菌、尘土和某种若有若无消毒水味道的、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林元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走下车,站在这片荒芜之地,抬头望向眼前这栋如同巨型墓碑般的建筑。
北麓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冰冷,沉重,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陈女士站在她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主楼那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
“欢迎来到北麓,林女士。”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带着一丝诡异的回音,“希望这里,能让你找到你想要的……‘平静’。”
木门从里面被缓缓拉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如同巨兽口腔般的黑暗。
飞蛾,终於扑入了火中。
而火焰的尽头,是涅盘重生,还是彻底的灰飞烟灭?
林元元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她踏进这扇门开始,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都将失去意义。
等待她的,将是最赤裸、最残酷的真相,或者……终结。
她深吸一口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挺直了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脊背,迈开脚步,跟着陈女士,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序曲结束。
北麓的篇章,正式开启。而她的命运,也将在这片被遗忘之地,迎来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