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汉丞相府
仲夏的闷热沉甸甸地压在雕梁画栋之上,连廊下的雀鸟都噤了声。内室,药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衰败气息纠缠弥漫。
诸葛亮斜倚在病榻上,头上盖着一块降热的抹额,昔日清癯的面容此刻更显蜡黄。
费祎,蒋琬,向朗,杨仪等人聚集在床边,一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担心。
昨日午夜传来噩耗,刚刚升任右将军的陈到在家中病故,消息传到丞相府,诸葛亮一下子就病倒了。
其实他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不然也不会在平南之后,一年多的时间就发起了北伐。
只是他没有想到,身体一向强健的陈叔至,竟也走得如此仓促!
此番调他入长安,还想着这位老成宿将帮自己分担一些军务上的压力。
诸葛亮阖上沉重的眼帘,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出山的时候,水镜先生所说:“卧龙虽得其主,却不得其时也!”
莫非,天命真的已移?煌煌炎汉,气数当真尽了?那么自己的命数,是不是也快到了?
“丞相,生老病死,天道循环,万望珍重玉体啊!”众人中最为年长的蒋琬趋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
如今大汉百业待兴,朝堂波谲云诡,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非诸葛亮不能主持大局。
后主刘禅闻讯亦是惊骇万分,遣使探问的宫人络绎不绝,他们这些丞相府的属官更是守在了床前。
“无妨……只是暑气侵体罢了!”诸葛亮虚弱的摆了摆手,忽又问道,“府中……可是有事?”
他深知蒋琬、费祎等人虽忠心干练,毕竟初掌大政,尚需历练,许多棘手之事仍需他亲自定夺。
此刻众人齐聚,必有缘由。
“禀丞相,关中今岁大熟,黎庶安泰,诸事顺遂!唯有一事……镇军大将军赵统不日将班师凯旋,其麾下……羁押着西域数十国国王,同返长安。我等愚钝,实不知该如何安置!”他语气中难掩一丝无奈与隐忧。
要说这都是赵统惹出来,大汉从来就没有抓过这么多国王回来的先例,将他们拉到长安来是吃闲饭吗。
甚至有些人还说,赵统行事乖张,需要稍加抑制。
“伯渊……要回来了?鲜卑……轲比能那边,动向如何?”诸葛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
鲜卑轲比能欲统一草原,最先感受到压力的不是曹魏,而是大汉。
因为河西走廊乃是匈奴旧地,水草丰茂,是十分优良的养马地,更是扼守凉州的咽喉。
若轲比能统一草原,挥师南下,其锋芒所向,首当其冲便是刚刚收复的凉州,甚至可绕开长城天险,直扑关中腹地。
“细作急报,轲比能探知赵将军得胜班师,已率部东归,暂似无意与我为敌。”蒋琬答道。
轲比能虽然已经退去,不过他这次也吞并了数十个部落,麾下实力大增。
“有伯渊在,关中无忧也!”闻言,诸葛亮唇角牵起一丝极淡而欣慰的笑意,仿佛卸下稍许重担。
“至于西域诸王……传谕费公举(费诗),着鸿胪寺悉依焉耆国王龙猗旧例安置,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字,深意不言自明。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此刻西域应该一动不如一静,集中精力对付曹魏。
可是诸葛亮知道,凉州那个盘子就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转的,要钱没钱,要粮食没粮食,还都是胡人。
也就是赵统初生牛犊不怕虎,以商道为线,以利相诱,以力慑服,硬生生在平衡了各方势力。
此番掳王归朝,恐怕是为了对付贵霜,听说对方的国土和兵力不在魏国之下,当真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谨遵丞相钧命!”
蒋琬等人躬身领命,悄然鱼贯退出,唯余费祎一人留下。
费祎神色凝重,挥手屏退左右侍从,趋近榻边,俯身压低声音说道:“丞相,军议司密报,江东……兵马异动频繁,各处粮秣、舟师调动隐秘而急迫。孙权……恐有袭我益州之意!”
此事在东吴自是绝密,然军议司无孔不入,终究窥得一丝端倪。
诸葛亮对此似乎毫不意外,眼神甚至非常的平静,姜维临行前,便曾忧心忡忡地向他禀报过此事,并请教若事起仓促,益州该如何应对。
“邺城,可有动静?”他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
“魏境一片平静,未见异常调动。孙权此举……必是窥见我汉军调离两位都督,以为有机可乘,欲图独霸长江天堑!”费祎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尽是不解之色。
他实在有些无法理解,东吴现在还是和大汉联盟期间,孙权居然会背信弃义,这脸都不要了吗?
诸葛亮阖目良久,殿内只剩下屋外的蝉鸣和他微不可闻的呼吸。
如今大汉虽然有了几分起色,却仍然不是曹魏对手,更何况要以一敌二。
可孙权如今已经称帝,伏低做小数十年,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再也按制不住。
陈震刚刚从东吴回来,此番想要继续说服对方,一起联盟对付魏国的话,恐怕已经没有可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仲谋执意要试我汉家锋芒,那便……战吧!”良久,诸葛亮的声音陡然响起。
虽然还是虚弱的躺在床上,可是那统率千军万马,光复汉室的气质却又回来了。
“丞相,不知派哪位将军领兵,带多少兵马入川?”费祎精神一振,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如今长安能领兵打仗的就那么几个,马岱,张翼,廖化等全都守着紧要的地方,总不能让马谡领兵吧!
唯一能动还有保底胜率的就是陇右魏延,然其刚愎之性未改,前番过失犹在眼前,若令其统兵入蜀,是御敌还是添乱?
兵力方面也一样,关中兵马尚且不足,又该调动哪里的兵马支援益州呢。
“此战,以征南将军姜维为大将,至于兵马……川中尚有可用之兵,地利在我。着李丰领其麾下两万部曲,即刻前往成都,归姜维节制!”
诸葛亮也知道自己事事躬亲非常的不妥,平时也在努力的培养下一代领军人。
弟子姜维就是其中之一,他智勇兼备,正是需要独当一面的历练。
如今没有大战,李丰这个转运使的差事也不是那么重要,其部曲尚算精悍,可以去支援姜维。
川中多雄关险隘,还有郝昭这样善守之将坐镇,孙权想要打进来的不是那么容易的。
“是,丞相!”
费祎郑重领命,心中对丞相用人之大胆与深意,既感佩服又隐隐不安。
姜维毕竟是降将,能力也不知道怎么样,李严更是刚刚去世,李丰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传令姜维,凡遇军情,无论巨细缓急,务必星夜驰报!不得有半分延误!”突然,诸葛亮又不忘的叮嘱了一句。
“是,我亲自派人通知姜伯约!”费祎躬身应诺,心头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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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某处偏殿内,此刻却是推杯换盏,好不欢乐。
“齐常侍请看,此乃前朝武帝时,西域于阗国进献的祥瑞至宝——‘金丝祥云瑞兽纹火浣布’,历经百年,光彩如新!唯有常侍这等常在御前行走、福泽深厚之人,才配得上此等祥瑞护佑啊!”
一名身着蜀锦华服-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张锦绣华丽的手工毛毯,脸上堆满了笑意,声音里充满了谄媚的蛊惑。
毛毯以极细的金丝织入顶级蜀锦,图案华美繁复,祥云缭绕间瑞兽奔腾,在烛光下流光溢彩,价值连城。
那被称为齐常侍的宦官,面白无须,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着,贪婪的看着手里的宝物,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假意推拒,声音尖细:“哎哟,张家主,无功不受禄,如此宝物我可不敢收!”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像黏在了毛毯上,半分也挪不开。
“常侍此言差矣!常侍日夜侍奉陛下,劳苦功高,便是这大汉江山的柱石!些许薄礼,不过略表敬意,聊慰辛劳罢了。”
张家主微微倾身,脸上笑容更深,又说道:“常侍放心,此物来历清白,绝无后顾之忧。”
这些阉竖,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只要能答应自己那件事,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看着齐常侍那欲拒还迎、掩饰不住贪婪的模样,张家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讥诮。
“张家主真是有心了。既是家主一番心意,咱家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齐常侍终于不再推拒,伸出那保养得宜的手指,细细抚摸着毛毯。
“常侍言重了!宝物理非贵人不能享!常侍便是这未央宫里的贵人,此物能得常侍青睐,才是它的造化。”他见火候已到,话锋一转,“常侍,近日宫中……可听闻什么风声?比如……听人说,诸葛丞相自恃功高,早晚必将篡国!听说下面的人已经有人行动了,动静闹的可不小啊。”
张家主声音压得很低,面上却堆满谄媚。
“什么?此言当真?”
齐常侍那双细长的眼睛猛地一眯,警惕地看向张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