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午后的阳光带着微尘倾泻而入,在干燥的艾草垛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的药草香似乎也驱散了地窖里的阴冷和凝重。
克莉丝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安静的庭院,确认没有新的盯梢者后,才侧身让温芮丝和莉娅出来。
小堇没有跟出来,只是隐在柴房的阴影里,低声道:
“温苪丝姐姐,万事小心。”
温芮丝深深看了妹妹一眼,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
“你也是,保护好殿下。”
三人迅速离开草药铺后院,借着巷道的掩护,回到了温芮丝在城中另一处不起眼的安全屋。
这里比客栈的房间更狭小简陋,但胜在隐蔽,是温芮丝早年布置的备用据点之一。
“时间紧迫。”
克莉丝将小堇给的羊皮卷铺在唯一的小桌上,指尖点在最上方的名字——财政大臣,塞巴斯蒂安·罗德里格斯。
“三日后的大婚,就是他防备最松懈,也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莉娅凑近地图,金色的瞳孔锐利地扫过别院的布局图:
“守卫力量呢?”
“明面上的护卫会增加一倍,但核心区域,尤其是他的书房和私人金库附近,反而会因人手分散而相对薄弱。”
温芮丝补充道,她对王都贵族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
“有一点我比较好奇。”
克莉丝的指尖在羊皮卷上“私人赌坊”几个字旁点了点,目光锐利:
“无论是赌钱还是娱乐,如果禁止外人进入的话都无法达到目的吧?”
“这赌坊既然是私人享乐之所,必然有筛选客人的机制,但也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个玩家,否则,何来‘赌’的乐趣?赢谁的钱?又向谁炫耀?”
“你说得对。”
温芮丝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洞察的冷笑:
“这个赌坊只对权贵开放,而且是会员制,必须持有会员证明才能进入。”
她顺着财政大臣的名字往下,指到了几名与他有关的权贵的名字上。
“我们没有会员证明,但是我们可以找人‘借’几张。”
“赌坊的‘钥匙’......”
克莉丝沉吟着,目光扫过小堇标注的几名与财政大臣关系密切的权贵。
“既要能让我们悄无声息地混进去,又要在事后不会立刻追查到我们头上。”
莉娅的尾巴在阴影中无声地甩动,金色的瞳孔锁定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这个,莫顿男爵,情报说他是个出了名的酒鬼和赌鬼,他手里有赌坊的会员证明。”
温芮丝立刻接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莫顿,一个靠着给塞巴斯蒂安当走狗才勉强保住爵位的废物,他确实嗜赌如命,而且每次输红了眼,脾气就格外暴躁。”
“酒鬼最好对付,他常去的酒馆,离赌坊不过两条街,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她从墙角翻出个布包,倒出几瓶贴着标签的药剂,透明的玻璃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只要喝下它,保证睡的死死的,一点记忆都不留。”
“就他了,温芮丝,你熟悉他的习惯,由你来制造‘偶遇’和‘请客’,莉娅负责取走他身上的会员证明,确保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明白。”
莉娅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安全屋里亮得惊人,尾巴尖无意识地扫过地面,带起微尘。
温芮丝点头,迅速从布包中挑出两个不起眼的小瓶:
“‘迷梦’和‘忘忧’,足够了。”
她将小瓶收入袖中,眼中闪过一丝冷漠。
“这个废物,也该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了。”
黄昏时分,内城南区,“橡木桶”酒馆。
劣质麦酒、汗水和烟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
酒馆一角,莫顿男爵正歪倒在油腻的木桌上,面前堆着几个空酒瓶,脸色潮红,眼神涣散,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咒骂着牌运。
温芮丝早已换了副市井妇人的打扮,粗布裙,灰扑扑的围巾遮住半张脸。
她端着一大杯冒着泡的廉价麦酒,脚步踉跄地“不小心”撞到了莫顿男爵的桌子。
“哎哟!”
温芮丝夸张地叫了一声,半杯酒水精准地泼在了莫顿的衣襟上。
“找死啊!贱人!”
莫顿被冰凉的酒水一激,怒火瞬间冲上头顶,猛地站起来,醉醺醺地就要去抓温芮丝的头发。
“哎呀大人!对不住对不住!”
温芮丝慌忙后退,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谄媚。
“都是我的错!这杯酒我请!不不不,这桌酒我都请!算我给大人赔罪!”
听到“请酒”,莫顿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妇人:
“你请?”
“是是是!大人您消消气!”
温芮丝连连点头,脸上堆满卑微的笑,迅速招呼酒保又上了一轮酒,并且非常“识趣”地主动坐到了莫顿旁边,拿起酒瓶殷勤地为他倒酒。
莫顿狐疑地嗅了嗅新倒的酒,除了劣质麦酒的味道,似乎没什么异样。
他本就嗜酒如命,又输光了钱正憋闷,有人主动请客,不喝白不喝。
于是他端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温芮丝在一旁陪着笑,说着些恭维话,时不时也小啜一口。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指尖却在桌下微不可察地一弹,一点细微的粉末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莫顿面前那瓶刚开的酒里——那是“迷梦”。
几杯掺了料的酒下肚,莫顿的眼神更加涣散,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骂骂咧咧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最后脑袋一歪,重重砸在油腻的桌面上,鼾声如雷。
“大人?大人您喝多了?”
温芮丝假意推了推他,毫无反应。她朝酒馆角落的阴影处使了个眼色。
莉娅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莫顿身后。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指尖在莫顿腰间和胸口几个隐蔽的口袋一探,一枚小巧的、刻着复杂花纹的青铜徽章便落入她手中。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莫顿鼾声依旧,周围几个同样醉醺醺的酒客毫无察觉。
莉娅的身影再次隐入黑暗,而温芮丝则站起身,对着酒保招呼道:
“这位老爷喝醉了,麻烦给他找个地方歇歇吧,酒钱我放桌上了。”
她丢下几枚银币,迅速离开了酒馆。
而在两人行动的时候,克莉丝在离赌坊门口不远处的茶摊上静坐,劣质的茶水带着涩味。
她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穿透喧闹的街市,牢牢锁定着那座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金雀花”赌坊。
赌坊的门面并不张扬,深色的木门紧闭,只有两盏精致的铜灯悬挂两侧,映照出门口两名彪形大汉冷硬的面孔。
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皮甲,腰间佩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或驻足的行人。
克莉丝注意到,每一个被放行的客人,都会在门开合的瞬间,向守卫亮出一枚小小的、在灯光下反光的金属徽章——那就是她们需要的东西。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夜色渐浓,赌坊门口的人流稀疏下来。
克莉丝正计算着温芮丝和莉娅的行动时间,赌坊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打破了街角的宁静。
一个穿着鹅黄色华丽丝绸长裙的年轻女孩冲了出来,她面容姣好,此刻却因愤怒和委屈涨得通红,眼圈也泛着水光。
她不顾身后一位头发花白、神色焦急的老管家的劝阻,提着裙摆,脚步踉跄地朝着克莉丝的方向奔来。
“大小姐!您体谅一下老爷吧!他也是为了家族,为了......”
老管家追出几步,声音带着无奈和恳求。
“体谅?他为了那些该死的利益,为了讨好那个......那个恶心的二王子,就把我像货物一样塞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这叫体谅?!”
女孩的声音尖锐而愤怒,带着浓重的哭腔,她狠狠跺了跺脚,仿佛要将满腔怨愤踩进地里。
“别跟着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她猛地一甩手,不再理会管家的呼唤,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然而,她只顾着愤怒地奔跑和回头瞪视管家,完全没有留意脚下的路。
就在经过克莉丝茶桌的瞬间,她的高跟鞋绊在了茶摊支起的木架腿上。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女孩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
眼看那张姣好的脸蛋就要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石板路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克莉丝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几乎是本能地从座位上弹起,手臂迅捷而有力地伸出,在女孩即将触地的刹那,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和肩膀。
“小心!”
克莉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她微微发力,将女孩倾斜的身体扶正,鹅黄色的丝绸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惊慌的弧线,最终安然落下。
女孩惊魂未定,心脏狂跳,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克莉丝的胳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对上了一双深邃平静的眼眸。
克莉丝此刻易容后的面容平凡无奇,但那双眼里的沉静和刚才那迅如闪电的援手,却让慌乱中的女孩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谢......谢谢你......”
女孩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抓着克莉丝胳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举手之劳。”
克莉丝的声音依旧平淡,扶着女孩站稳后便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姐看起来心情不佳,走路还是当心些好。”
这时,气喘吁吁的老管家终于追了上来,看到自家小姐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对着克莉丝深深鞠躬:
“多谢这位小姐援手!我家小姐一时情急,冲撞了小姐,实在抱歉!”
他脸上满是感激和歉意,目光扫过克莉丝朴素的衣着,又看了看自家小姐昂贵的裙装,补充道:
“小姐可有受伤?是否需要赔偿?”
“无妨。”
克莉丝摆了摆手,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裙装袖口一个不起眼的家族纹章——那是一只缠绕着荆棘的独角兽。
这个纹章,赫然就在玛丽娜公主那份“清除名单”上,属于财政大臣塞巴斯蒂安·罗德里格斯的家族徽记!
这位愤怒冲出来的大小姐,竟然是她们今晚头号目标——财政大臣的女儿!
克莉丝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计划被打乱了,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未必不是机会。
“赔偿就不必了。”
克莉丝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关切。
“只是这位小姐看起来情绪激动,此地人来车往,实在不宜久留。”
“若小姐不嫌弃,不如在这茶摊稍坐片刻,平复一下心情再走?总好过在街上......再出意外。”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街道,暗示着潜在的危险。
老管家闻言,觉得很有道理,连忙看向自家小姐:
“大小姐,这位小姐说得对,您看......”
女孩此刻正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听到克莉丝的话,又感受到对方平静目光中传递出的那份沉稳可靠,再加上刚刚被救的感激,心中的抵触情绪消减了不少。
她确实不想立刻回去面对父亲,也不想在街上失态。
这个简陋但安静的茶摊,似乎成了她暂时躲避风暴的港湾。
“......好吧。”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同意了克莉丝的提议。
老管家连忙道谢,并主动付了茶钱,又额外多给了摊主一些钱币,叮嘱要上最好的茶点。
他本想留下陪着,但女孩厌烦地挥了挥手:
“你也走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管家无奈,只得退到几步开外,忧心忡忡地看着,既不敢违逆小姐,又不能真的离开。
茶摊老板很快端上了新沏的茶水和几碟粗糙的点心。
克莉丝默默地将一杯热茶推到女孩面前。
“喝口热茶吧,暖暖身子,也定定神。”
她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一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女孩捧着温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委屈的面容。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低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这个萍水相逢却救了她、又让她感到一丝莫名信任的陌生人倾诉: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男人争权夺利,就要牺牲我?我连那个什么伯爵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父亲他......他眼里只有他的位置,只有二王子的赏识!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充满了对命运的不甘和对父亲的怨恨。
克莉丝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出言安慰。
她只是轻轻拿起自己那杯劣质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深邃地望向远处“金雀花”赌坊在夜色中亮起的灯火。
那灯火在财政大臣女儿的控诉声中,似乎变得更加刺眼。
机会......一个绝佳的机会,正伴随着这位愤怒的、被当作筹码的贵族少女,悄然降临。
克莉丝的指尖,在粗糙的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着,一个大胆而缜密的新计划,在她冷静的脑海中迅速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