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一踩着没脚踝的枯叶,在东京远郊的密林里绕了快两个小时,才终于在一片被藤蔓半掩的山坳里看到那座废弃神社的轮廓。
天刚蒙蒙亮,晨雾像稀释的牛奶一样漫在林间,踩断枯枝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抬手拨开挡路的野蔷薇,带刺的枝条刮过袖口,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这点痛根本算不上什么,比起前几天跟平氏那伙人硬拼时挨的刀伤,简直像挠痒。
神社的鸟居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朱红色的漆皮剥落得只剩星星点点,顶端的横梁还缺了个角,不知道是被雷劈的还是被野兽撞的。符一站在鸟居下抬头看了看,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能量波动,像风中残烛似的在神社深处闪着。
“就是这儿了。”他低声说了句,迈步往里走。
神社不大,也就一间正殿带个小小的拜殿,院墙早就塌得只剩半截,荒草长得比人还高。正殿的门烂了一半,挂在门框上晃晃悠悠,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怪响,听得人心里发毛。符一推开门时,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尘“噗”地扬起一团,呛得他直皱眉,赶紧后退半步,等灰尘落定了才重新进去。
殿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摆着个看不清样貌的神龛,神像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堆碎木片。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几只蜘蛛被惊动,顺着丝线飞快地爬向暗处。符一环顾四周,指尖在布满裂痕的木柱上轻轻划过——这地方灵气确实稀薄,比城里那些公园强不了多少,但胜在隐蔽,而且……
他蹲下身,用手指抠开地面一块松动的石板,底下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刻着模糊纹路的青灰色石头。纹路很古老,边缘都被岁月磨圆了,乍一看像随便画的,但符一盯着看了片刻,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是聚灵阵的底子。”他喃喃自语,“虽然破得差不多了,但骨架还在,省了我不少事。”
这就是他选这里的原因。前天晚上从平氏那栋烂尾楼里逃出来后,他就一直在找合适的地方。渡劫需要灵气支撑,可现在这世道,稍微像样点的灵地要么被妖怪占了,要么被那些修士门派盯着,像他这样孤身一人、还带着一身伤的,去了就是送菜。
他需要一个没人打扰、能让他安安静静布置阵法、调理身体的地方。这废弃神社正好符合所有条件。
接下来的两天,符一几乎没合眼。
他先把神社里里外外彻底清理了一遍。正殿里的蛛网灰尘被扫得干干净净,塌了一半的门板被他拆下来当柴火,墙角那些不知名的杂草被连根拔起,露出底下坑坑洼洼的地面。清理到神龛后面时,他还发现了一窝刚出生的小野猫,眼睛都没睁开,缩在一堆破棉絮里瑟瑟发抖。符一犹豫了一下,从背包里翻出半袋没吃完的肉干,撕成小块放在旁边,又找了个破碗倒了点清水。
“暂时借你们的地方用用,”他对着小猫低声说,“等我完事了就走。”
清理完场地,就该修阵法了。那残留的聚灵阵底子实在太破,很多关键的节点都已经失效,符一只能重新规划阵路。他从背包里拿出朱砂和狼毫笔,蹲在地上一点点勾勒新的阵纹。
朱砂是他之前从一个老道士手里换的,据说是用辰砂混着百年桃木汁做的,画出来的阵纹能更好地引导灵气。但这东西性子烈,画的时候得全神贯注,稍微分神手一抖,整道纹路就废了。符一额头上很快渗出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红色的印记。
他不敢停。体内的伤势还在隐隐作痛,那天被平氏的人用符咒打伤的地方,每到夜里就像有冰碴子在里面钻,稍微动得猛了,喉头就一阵发甜。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必须在伤势彻底爆发前把阵法弄好,不然别说渡劫,能不能活过这几天都难说。
画到第三天傍晚,阵纹总算勾勒得差不多了。整个正殿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的线条,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神龛前,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八角形。符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低头看着地上的阵法,轻轻舒了口气——单看阵纹,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
接下来是阵眼。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打开扎口,里面立刻滚出来十几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珠子。这些都是他这半年来猎杀妖物得来的妖丹,有山狸的,有蛇妖的,还有一颗是上个月在大阪郊外干掉的那只骨女的,黑漆漆的,摸起来冷冰冰的。
妖丹里蕴含着妖怪的本源力量,虽然驳杂,但用来给聚灵阵当阵眼,刚好能弥补这里灵气不足的问题。符一拿起一颗鸽蛋大小、泛着淡青色的妖丹——这是一只修行百年的狐妖的,当时为了抢这东西,他胳膊被那狐狸爪子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妖丹按在阵法的八个角和中心位置,每放好一颗,就用指尖蘸着朱砂,在妖丹周围补画几道锁灵纹。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完全黑了。
符一点燃早就备好的蜡烛,昏黄的光线下,地上的阵纹仿佛活了过来,红色的线条隐隐透出微光。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低喝一声:“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妖丹突然轻轻震颤起来,里面蕴含的妖气被阵法引导着,顺着红色的阵纹开始流转。原本稀薄的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越来越浓郁的灵气——虽然带着点妖丹的腥气,不算纯粹,但对现在的符一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走到阵法中央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是他从平氏那里抢来的疗伤药,当时打得太乱,他也不知道这药具体是什么成分,只知道效果肯定差不了——平氏那帮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手里的宝贝确实不少。
拔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飘了出来,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符一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药丸不大,跟黄豆差不多,表面光滑,摸起来微凉。他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先运起体内仅存的灵力,在丹田处缓缓流转一周。
伤口又开始疼了,这次比之前更厉害,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符一咬了咬牙,把药丸扔进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刚到胸口,就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热流,争先恐后地涌向他四肢百骸。那些原本在体内作乱的寒气和淤塞的灵力,在这股热流的冲击下,像是冰雪遇了暖阳,开始一点点消融。
但这过程并不好受。热流和寒气碰撞的地方,又痛又麻,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有冰在冻。符一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伤势在一点点修复,那些断裂的经脉正在缓慢地愈合,虽然慢, but 确实在好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寒气被暖流驱散时,符一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抬手抹了把脸,手心全是汗。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虽然还有点僵硬,但那种钻心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体内的灵力也顺畅了不少,虽然离巅峰状态还差得远,但应付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够了。
符一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清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来,落在地上的阵法上,红色的阵纹和妖丹的微光交相辉映,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又肃穆的感觉。
他知道,准备工作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渡劫。
这道雷劫,是他修行路上必须迈过的坎。迈过去,他的修为就能更上一层楼,以后在这乱世里也能多几分自保之力;迈不过去,大概就只能埋在这荒山野岭的废弃神社里,跟那窝小野猫作伴了。
符一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山林。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但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摸了摸腰间的符咒袋,里面还剩下几张保命的符。又检查了一下别在腿上的短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差不多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寂静的山林说。
转身回到阵法中央,符一再次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聚灵阵还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妖丹里的力量,转化成灵气涌入他的体内。他需要把这些灵气炼化,储存在丹田,作为渡劫时的支撑。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斜,林间的雾气又开始弥漫。神社里很安静,只有符一平稳的呼吸声,和阵法运转时发出的细微嗡鸣。
那窝小野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神龛后面钻了出来,蹲在不远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阵法中央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这场决定符一命运的雷劫,会在什么时候降临。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座被遗忘的废弃神社里,等待着属于他的那道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