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低呼一声,林易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跳加速,冷汗已经浸湿了睡衣的后背。
又是和昨晚一样醒了就忘的噩梦,只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恐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突然卧室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coffee和莲角吓到直接蹿了出去。
“暖暖?!”温沐扬的声音带着惊慌。
他甚至来不及开灯,几步就冲到了床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抓着她的肩膀。
此刻的林易暖还有些噩梦的余悸,被他这么一晃,才猛的回过神来,凭着本能,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
温沐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用力地回抱住她。手掌在她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我在这儿……”
他低声重复着,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响起:
“是不是做噩梦了,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别怕……”
平静下来,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但抱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没事……就是又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甚至还带点委屈:
“……怎么都醒不过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连续几个晚上,她都睡得不安稳。
自从出院后,她总觉得这次的生病是自己时好时坏的情绪引起的。
起初睡不着的时候,她是吃了药的,但睡着了也总是断断续续地做一些混乱又压抑的梦,心慌了好一阵才能平息,却再也睡不着。
她知道温沐扬在客厅,不想打扰他,更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也许是这两天要考试怕影响记忆,没吃药,刚刚温沐扬在她身边时,她是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的,只是没想到又惊醒了,而且像今晚这样吓得叫出声,还是头一回。
温沐扬当然知道她是没睡好的,好几次工作到半夜,总能隐约听到卧室里翻来覆去的声音,他有时候会在门口静静站一会儿,确认她没事才继续工作。
女孩不想说的,他也不好逼她。刚才的惊叫真的是把他吓坏了。
他出差的这三四天,她也是这样吗?这么一想,他的心揪成一团,真想时刻把她带在身边。
他继续拍着她的背,语气像在哄小孩子:
“没事了,我这不是在呢?”
抱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人彻底平静下来,温沐扬才稍微松开一点。
他伸手,摸索到床头柜上的台灯,“啪嗒”一声按亮。
温沐扬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本来就瘦,生病后下巴更尖了,简直心疼得不行,抬手,将她几缕头发替她拨到耳后。
“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吃颗糖果,我给你剥?”
林易暖点了点头,没说话,温沐扬起身想去倒水,林易暖抓着他衣角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我马上回来,就去倒杯水,一分钟。”
他哄着此刻异常脆弱的她,女孩没了平时的骄傲和冷静。他快步倒了一杯温水,回到床边递给她。
温沐扬就坐在床沿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眉头微微蹙着。等她喝完水,才开口:
“……你一直睡不好?对吗?”
林易暖只是极轻的“嗯”了一声。
“之前也这样吗?”
温沐扬又问,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他大抵知道一些原因,但他还是想听她说。
林易暖沉默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
“可能是这次生病吓到了,我没事。”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温沐扬心里跟明镜似的,又被他强行压下那股想要问清楚的冲动了。
他叹了口气,不想说就算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都过去了。没事了,以后有我。”
都过去了,温沐扬这话是两个意思,只是林易暖并没有听懂。
林易暖这才抬头,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眼底的担忧,有时一个人呆着,她就会想:
她值得吗?
想到他出差回来,又是煮粥又是煲汤的,还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也没见他歇一会,心里更加愧疚了:
“又吵醒你……”
“又说傻话。”温沐扬打断她,语气带着点责备。
他看了看腕表,说:
“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坐着,等你睡着。”
“嗯。”
确定床上的人儿睡了,他把笔记本拿了进来,轻轻抬近梳妆台前的椅子,坐在床沿守着。
把最后一点工作做完后,他靠在椅背上,想起林易暖刚刚的反应,再看着手机里的文件,他揉了揉眉心,比起私底下调查的,他更想听她亲口告诉他。
那天听到医生说了林易暖的情况后,等待她醒来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想要迫切弄清楚真相的温沐扬在确认她没事后,便打电话给自家大哥温沐晨,如今在S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
他的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沙哑:
“大哥。”
“你小子还记得有我这个大哥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对面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温沐扬早就习惯自己大哥说说话的语气。
“客气!我还有能帮到你的。”温沐晨依旧打趣道。
“林易暖,现在在二院急诊。我记得你有个朋友在市卫健委工作,我想知道,她之前有没有在其他医院,特别是精神科或者心理科的就诊记录?”
“等等等等,谁?林易暖是谁?”
温沐晨打断他,何方神圣能让他一向淡定自若的弟弟这么紧张?
“我女朋友。”
“咳!”
正在办公室喝水的温沐晨差点没被呛到,铁树也会开花?以前不知道“吓哭”过多少女孩。
只是,查私人医疗档案是违规的,他这个弟弟应该是知道轻重的,现在他对这个林易暖更加好奇了。
“她刚刚因为乱吃退烧药和安眠药导致急性肠胃炎,晕倒休克,现在人还在没醒。”
顿了一下:
“医生提到了氟西汀,这类药我只要知道个大概,我必须知道她到底什么情况,好心里有个底。或者,你帮我查一下她在哪家医院就诊过。”
或许是知道自家大哥为难,温沐扬解释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终,出于对自家老弟的同情和关心,妥协道:
“……沐扬,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姓名,身份证发我,你等消息,我尽快给你回复。”
不用半天,温沐晨便把文件发给他,但冷静下来后的温沐扬并不打算打开看,哪怕温沐晨发给他后,还特地打电话跟他说:
“小子,知道了就要好好照顾她。这类问题……不容易。”
可他依旧没看查到的资料,他在等,等林易暖自己告诉他。
说好了的,以后什么事都会跟他说,到底还是不够信任。
犹豫了许久,最终,他还是点开了和温沐晨的聊天界面,除了发来的文件,还有上面的几个关键信息。
“初次就诊时间应该是两年半前,高二上学期。”
“不只一家医院,开始的就诊时间并不稳定,没有药物的记录,配合用药应该是一年半前,是在G市的南方中心医院就诊,因为出现比较严重的自残行为,记录里提及患者有自伤行为史,具体的你看文件了解。”
“目前的诊断是中重度抑郁发作,广泛性焦虑障碍、伴有睡眠障碍。还在维持治疗期。”
“最近一次复诊是h市第一人民医院,一个月前,评估报告是,‘情绪相对稳定,但仍有波动,建议维持当前剂量,定期随访’。”
只是这些字,温沐扬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最近一次复诊竟然是在一月前?
也就是说她急性肠胃炎不久前,她的情绪明显不对,他都没有发觉!
每个医院一个文件,一共三个文件。
温沐扬一一点开。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即便眼睛被刺眼的亮晃得胀痛。
“患者自述部分提及,压力源主要是原生家庭。父母长期感情不和,争吵频繁,有多次肢体冲突记录(患者自述,未核实)。患者感到‘无法呼吸’、‘脑子里有无法停止的噪音’、‘希望他们干脆分开’等等。”
原来她怕吵,怕人群是因为这样吗?他记起第一次带她去食堂时,她过度的反应,他看到她吃药,是镇定片还是氟西汀,还是都有呢?
他不知道,也没问,只是觉得她既然不想说,那他就不问,谁还没点秘密呢。
还有她每次接到她父亲电话时的恍惚和低落,甚至拒绝他的靠近,然后独自消化情绪……过后,她不说,他依旧没问。
“另外,病历备注栏多次记录患者有自伤行为史,部位是左上肢内侧,评估是自伤风险需持续关注。”
他想起近期持续高温,林易暖总是穿着七分袖或者雪纺长袖,跑步时不是戴着护腕就是冰袖,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看得她穿摘下袖套过。
手腕内侧他似乎从未仔细看过,还记得一开始偶尔触碰时,她会很快地缩回手,后来,熟悉了,在一起了,她也总是走在他左手边。
有时候不小心走到他右手边了,她会很快反应过来,然后转到他的左手边,他一直以为是行为习惯问题。
原来……她是用另一只手在覆盖她的“伤痕”。
记忆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在雨中,尽情的蹦跳、玩闹,那个女孩鲜活、明亮,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快乐。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形象,与“抑郁”、“焦虑”、“自残”这些冰词汇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原本该明媚飞扬、无忧无虑的少女,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应对痛苦?用刀片亦或是其它,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无声的绝望?
心开始收缩着疼,尤其是看到最近的复诊记录报告里:
“患者自述入睡困难、早醒,情绪起伏大。”
“诊断报告是:焦虑症状明显,有惊恐发作先兆。社交回避,需大量时间恢复精力。自知力完整,求治意愿尚可,但对暴露病情感到羞耻和恐惧。”
“有试图减少氟西汀、劳拉西泮剂量的情况,出现头晕、恶心等戒断反应后继续服用。建议规律服药,结合认知行为治疗。”
文字是冰冷的,他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也根本无法想象,会对他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孩,在最青春的高中时代,她独自一人去了多少次医院,面对过多少次医生,吞下了多少颗药丸。
她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人挂号,一个人就诊,一个人取药,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情绪黑洞和躯体不适,然后还能在家人朋友面前,努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每当这个时候的她该有多么的无助……
难怪她会对他忽而靠近,忽而疏离。
难怪她总会突然的出神,突然叫她时,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出声都能把她吓一跳。
难怪有时候她会“累”到眼神空洞,好像一只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难怪她偶尔会跟他说“想一个人待着,一会就好”。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曾因为她偶尔的疏离和沉默而感到不快,从住院回来,他也注意到茶几上的药片在减少。
她以为他还不知道,他知道了却不闻不问,任由着她用药物来维持克制自己,甚至赌着一口气不想去了解她,就想等着,等她跟自己“坦白”。
可这种病,对于不了解的人来说,大抵只会认为对方是矫情吧,所以,如此敏感、恐惧和缺乏安全感的她又该怎样对他启齿呢,肉体上的伤口能愈合,可心灵的创伤呢?
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曾写道:
“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
自责和心疼再次袭上心头,他想,他算哪门子的男朋友?
床上的人儿朝着他的方向蜷缩着,他放下手机,伸手轻轻的拂过她紧锁的眉心,又帮她掖了掖被角。
“暖暖……”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有些沙哑,“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