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轻轻躺下，拉上被子。
身边，黎小满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林易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思考：
温沐扬。温沐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给她递水杯的人。
一个给她剥橘子的人。
一个给她烤肉串的人。
仅此而已……吗？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将自己蜷缩起来，一个习惯性保护自己的动作。窗外的虫鸣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一声声的敲打着她未明的思绪。
黎小满忽然刻意拉长自己的呼吸声，像是在表达无声的抗议。
“小满。”
知道她还没有睡，林易暖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刻意维持的安静。
被子里拱动了一下，黎小满闷闷的声音传来：
“干嘛？我这个心肌梗塞患者需要静养！”
“……”
林易暖知道她是故意佯装生气的，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哪样？”
黎小满见她肯开口，猛地掀开被子，露出乱糟糟的脑袋，眼睛瞪得溜圆，带着一副“快说来听听”的架势。
林易暖还是没有看她：
“我说的‘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她的声音带着犹豫：
“感觉……是一种很模糊的东西。”
黎小满直接起身，盘腿坐好，好奇的等着林易暖的下文。
“温学长……”
林易暖顿了顿：
“如你所说的，他确实……很细心。甚至细心到有点奇怪。”
“奇怪？为什么？”黎小满不解，“哪里奇怪？送温暖耶，还送出错了？”
“不是错啦。”林易暖微微蹙眉，“就是送得太精准了。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
“啊？”黎小满更懵了，“程序？什么程序？关怀程序？这也正常嘛，计算机男不都是这样嘛？”
林易暖轻轻摇头：
“不是关怀。是……需要。他好像总能知道，我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
“需要橘子？需要肉串？”黎小满追问。
“不止。”
林易暖抬起头，目光终于看向黎小满，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甚至把昨天温沐扬出现在公交站接她的事情简短的说了一下。
黎小满一听，可就不得了了：
“什么？！这还奇怪吗？要是我得感动死啦！程序员的专属浪漫哦！”
她瞪大眼睛看林易暖：
“而且你不知道，那两天，都联系不上你，我们都可担心了，现在回想起来，温学长原来好几次旁敲侧击的询问你的情况。”
林易暖显然一愣：
“是吗？”她真的不知道，“还有，打电话的时候，他给我递了柠檬水；游戏结束的时候，他就恰好递过来了橘子；胃里有点空，他就递过来的烤肉串，那样的火候刚好，而且都是默默的，不会让人感到太多负担……就好像都是算好了一样。我……”
黎小满听得目瞪口呆，还没等她说完就打断：
“这……这也能观察出来？暖暖，你确定你不是在脑补？这可是现实世界，不是剧本杀哦！更何况，温学长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不是脑补。”
林易暖语气肯定：
“是每次一接触时，他的观察。他的观察力……可不比我差。”
“停！暖暖！”
黎小满实在佩服林易暖每次都能把一件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包括人也一样：
“嘶……暖暖，你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被你说的好恐怖，跟搞研究似的……”
“不是研究。”林易暖当机立断，“研究是带着目的性的。他没有那种感觉，更像是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本能？”
看到了，感觉到了，就做了。没有刻意，也没有期待回应。
“……”黎小满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她要问的是这个吗？！她要说的是这个吗？！
“本能？！”
黎小满就差差点尖叫：
“暖暖！我怎么感觉你才是研究的那个。你居然对一个男生用‘本能’这个词！这还不叫有感觉？！都往生物学方面研究了！”
说完又开始贼贼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不知道林易暖这段话戳中了她哪个笑点，开始一抽一抽的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好意思暖暖，我、我给想歪了……”
“……”林易暖被她夸张的反应弄得有些无奈，她很认真的在解释的好不好。
黎小满终于止住了笑意，才看着林易暖道：
“暖暖！太夸张啦。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懂谁的。你没发现，温学长只是对你一个人这样吗？”
“他可能是比较擅长照顾人。”
“照顾人？你就是不承认！”
黎小满翻了个大白眼：
“他怎么不给我剥橘子？不给夏棠拿烤串？不给沫沫递水？我们不是人吗？哦，对，他是给大家烤肉了，但那是放在大盘子里！是‘大家’的！要自己拿的！”
“给你的，可是‘亲手’耶！是‘直接递到你面前’！这区别大了去了好吗！”
林易暖再次沉默了。不承认吗？也许是吧……
“橘子甜吗？”黎小满忽然问。
林易暖下意识地回答：
“甜啊。”
“你看！”
“……”
黎小满一拍大腿，像是找到关键证据：
“身体是最诚实的！你的味觉都告诉你它很甜！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里也觉得甜！对不对？对不对？”
说着，激动得用双腿拍着床面。
“……”林易暖一时语塞，她只是在回答橘子是真的甜，“你是在偷换概念！”
“暖暖，旁观者清！相信我！你就是对温学长有感觉！只是你习惯了用你那超级大脑去分析一切，把‘感觉’这种简单纯粹的东西，硬是公式化的拆解！累不累啊你！”
林易暖看着黎小满笃定的样子，心里那点一直被强行压下去的涟漪，似乎又悄悄漾开了。
紧闭的心门因黎小满的话而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黎小满看着她表情略微松动的模样：
“你还说温学长跟走程序一样，这么一看，你们半斤八两哇！他走程序，你分析过程！”
“感觉……好像……也有道理……”黎小满的话又让她生出了几丝迷茫。
“哈哈哈！”
黎小满真是被她打败了：
“接下来是不是非来一句：‘元芳，你怎么看’？”
“……”
被她一感染，林易暖也笑了，谈起来也没那么拘谨：
“就像今晚的游戏。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感觉也会变嘛。当他是好人或者是自己人的阵营，这样的照顾当然可靠。但，如果不是呢……”她说着便停住没有说下去。
“……”黎小满被她的逻辑噎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
“我的暖暖啊！暖暖大神啊！再说一遍，这是现实生活！不是剧本杀！不是狼人杀！温学长他剥个橘子递个肉串，还能给你下毒不成？！”
黎小满恨不得敲开她的脑壳看看，就这情商！也是绝了：
“暖暖，咱们可是文科生，而且还是艺术生哦，多少受到一点浪漫主义的熏陶，你感性一点好不好？”
“我只是害怕这样的好，会成为一种负担。”
“我算是明白了，暖暖，你就是太缺乏安全感了，你这是受到你爸爸妈妈的影响……”
提到家庭，就想起父亲母亲，林易暖的眼神瞬间暗了一下，刚点燃的一点点火苗又逐渐熄灭。
黎小满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呸！暖暖，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你别多想了！我是想说，温学长很细心，甚至能照顾到你的情绪，真的！”
林易暖摇摇头，表示“没事”，黎小满说得对，她就是害怕……
黎小满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往前挪了挪，坐到床边沿，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暖暖，我知道你家里……可能给你压力很大。特别是原生家庭的影响，我大舅舅家也是这样，导致我表哥现在也不想找对象……”
还没说完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哎呀！说远了。我不是说找对象的意思，我是说你可能是习惯了怀疑，习惯了分析，但是……暖暖，不是所有人都那样的！至少……我觉得温学长不是呀！”
黎小满看着林易暖低垂的眼帘：
“你看温学长，虽然我也不了解他吧。但是一整个晚上下来，他话那么少，存在感好像也不强，但做的每一件事都认认真真的。”
“而且如果是装的，为什么要只装给你看呢？图什么？你说是吧？”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林易暖久久没有说话。
黎小满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自己先泄了气。她松开林易暖的手，往后一倒，重新躺回自己的床上，拉高被子，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唉，算了算了，不说了。反正温学长也没什么表示，咱俩在这儿瞎分析也没用。暖暖，我说这么多，真不是要撮合你俩啥的哈，”
她强调着：
“就是想你能……开心一点，放松一点，别总绷着。”
林易暖抬起头，看着黎小满裹成蚕蛹的样子，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连带着眼睛也亮了几分。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黎小满平时那种俏皮的语调：
“好哦～谢谢小满同学提点～我没什么好多想的啦～”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
“而且温学长确实没什么表示呀。我有你们几个，就很开心啦～”
“哇哇哇！”
黎小满又掀开被子坐起来，指着林易暖，脸上是夸张的坏笑：
“听听！听听这酸溜溜的语气！‘温学长确实没什么表示呀’——原来我们暖暖大神是在嫌弃人家没表示啊！懂了懂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敲温学长的门，告诉他……”
“黎小满！”
林易暖立刻打断她，瞬间被羞恼取代，耳根微微发热：
“别闹！重点不是这个好吗！” 她也迅速躺下，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瞪着她，“重点是后半句！我有你们就够了！”
“咦咦～可别，人家可不搞那套……人家只搞温学长那套默默剥橘子递肉串……”
“好好好，不说温学长了！”
黎小满见好就收，也躺了回去，望着天花板，忽然想到什么，哀叹一声：
“唉！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明天就要滚回学校了！还好周一的课不用上，乔教授那个理论课简直是催眠神器，又古板又严格，去了也是打瞌睡……”
她话音未落，林易暖无情的声音幽幽地从旁边床上飘来，带着一丝刚被调侃完的“报复”意味：
“小满同学，你不看课表的吗？周一的课，下周六补哦……”
“啊啊啊！什么——？！”
黎小满像弹簧一样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她飞快地划开班级群，果然！置顶消息就是那张万恶的新课表！
下周六补周一的课程，还附带上什么课程的详细时间！
“啊啊啊啊啊！” 黎小满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绝望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完了完了……我的周末……我的快乐……没了……”
就在黎小满“万念俱灰”之时，林易暖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满同学，乔教授上周布置的论题你想好怎么写了吗？”
“……”黎小满哀嚎，“暖暖，你变坏了！呜呜呜～”
林易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哪里？我这是室友间的‘关爱’。督促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关爱个头啊！” 黎小满一听到学习就炸毛。
她一个鲤鱼没挺起来，滚了一下坐起身，黑暗中，她抓起自己柔软的枕头，朝着林易暖床的方向就砸了过去！
“臭暖暖！我跟你拼了！让你吓唬我！让你提作业！”
枕头带着风声呼啸而至。林易暖早有防备，反应极快地把头一缩，枕头“噗”地一声砸在了她的被子上，软绵绵地弹了一下。
“偷袭我？” 林易暖也迅速抓起自己的枕头，“黎小满同学，看来你需要一点体育精神的教育！”
“来！看招！”
黎小满也抄起了另一个枕头，跳下床就朝林易暖扑了过去，胡乱飞舞！
黑暗中，小小的双人间瞬间变成了枕头大战的战场！
林易暖敏捷地侧身躲过，手里的枕头地拍在黎小满的胳膊上，发出闷响：
“精准打击！”
“啊！看我连环枕头手！” 黎小满挨了一下，嗷嗷叫着反击。
两个女孩在黑暗中打闹着玩儿，枕头你来我往，如果这枕头有羽毛，可以想象，此刻这里一定是天鹅的殿堂。
黎小满的攻势猛烈，林易暖则闪避灵活，两人偶尔反击。被子被踢到了地上，床单被扯得乱七八糟。
“哈哈哈！你打不着！”
“你给我站住！不准动！”
“有本事别躲着！”
“有本事打准点！”
闹腾了好一会儿，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黎小满趁着林易暖不注意一个飞扑，扑倒在她的床上，自己也累得压在她身上喘气。
“呼……呼……停……停战！” 黎小满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林易暖也被她压得够呛，推了推她：
“起来……重死了……”
黎小满耍赖地扭了扭：
“不起！除非你答应帮我搞定乔教授的论题！”
“想得美……” 林易暖还在挣扎。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压死你！”
“……” 林易暖被她压得翻白眼，“停！……最多……借你参考参考……”
“成交！” 黎小满见目的达成，从林易暖身上滚下来，滚回自己的床上，大口喘气，“累死我了……”
刚才的打闹耗尽了两人的体力，自然的，也驱散了所有关于家庭、关于温沐扬的沉重思绪。
“喂，暖暖，” 黎小满侧过身，“几点了？”
林易暖摸索着拿到手机，按亮屏幕，刺眼的光让她眯了眯眼：
“……快两点了。”
“我的妈呀！” 黎小满哀嚎一声，“这么晚了？！明天……不对，今天还要早起收拾东西回学校呢！”
“嗯。” 林易暖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倦意，“所以，黎小满同学，可以睡觉了吗？”
“睡！秒睡！”
黎小满挣摸索着把踢到地上的被子拽上来，胡乱盖在身上：
“再不睡要猝死了……都怪你，提什么作业……”
“《论中西方现实主义精神在不同阶层的差异》”
林易暖不理会她，只是念了一遍布置的论题。
“……”要不是没力气了，黎小满绝对继续爬起来砸她。
林易暖也累极了，把被子拉好。不一会儿，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黎小满轻微的鼾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身体的疲惫很快淹没了那些纷繁的思绪，比如父亲的电话，比如温沐扬的橘子，比如黎小满那些直白又暖心的话……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最后一丝清醒消失前，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明天……不，今天，还得收拾行李。
还有，黎小满的鼾声……好像有点吵。
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逐渐沉入了的睡眠。林易暖觉得，今天很累，但是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