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窗帘被染上了一片乳白色的亮。
林易暖眯着眼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07:58。
安眠药的后劲比她想象中还大,又或许是太久没吃了的缘故,连平日里雷打不动的生物钟都没能把她叫醒。
她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从太阳穴直窜到后脑勺,像穿线时的细针不小心扎到手指,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易暖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白粥,状似随意地开口:
“爸、妈,学校还有些课业没完成,这周我得回去。”
话音未落,林父的筷子就停在了半空。
“什么课业?”他眉头微蹙。
“是师兄师姐们毕业典礼的活动。”
她舀了一勺粥,虽然吃不下,但热气氤氲,能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
“除了毕业展,典礼那天系里还要展示优秀作品,只要是美术系的学生都可以参加……”
果然,林父的表情立刻舒展开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方才紧绷的脸明显柔和了几分。
“构图想好了吗?”
他放下筷子,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工笔画的运笔技巧,说到兴起时甚至拿筷子在桌上比划起来。
林母几次欲言又止,刚说了句“先吃饭”,就被林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桌布下,林易暖轻轻用脚尖碰了碰母亲的腿。
这个动作她们心照不宣——别为我说话,没用的。
她太了解这套流程了:
就算她不提画画,父亲也会找机会“指导”她;现在她主动提起,至少能换来一顿相对平和的午餐。
“如果是画山石的皴法要注意虚实,工笔不要一味的临古……”
林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上次画的那幅就太死板,虽然能得奖,但还是不够成熟。有机会看看……”
林易暖机械地点头应和着,余光瞥见母亲眼底的担忧和紧皱的眉头,林易暖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
她忽然想起以前学跳舞的时候,也是这样——被父亲发现后,就开始没事的时候念叨,能说出一万个跳舞不好的理由。
他永远都是画画最好、画画最有前途,母亲永远欲言又止,而她永远在假装顺从。
林易暖小口啜饮着碗里最后几口汤,边在心里却在计算着公交车的班次。
吃完饭,林易开始收拾,这次没带行李箱,东西也不多,只有两本贾凹平先生的书、猫条、一点化妆品而已。
“学校食堂哪有营养……”
林母絮絮叨叨地跟在旁边,往包里塞着一些牛奶和饼干。
林易暖今天是化了淡妆的,这是被黎小满她们出来的习惯——记得第一次几个出去玩,她素颜,夏棠夸张地捂着眼睛说:
“林大小姐,你是存心来衬托我们的吗?”
下一秒三个女孩就七手八脚地把她按在椅子上帮她捯饬,黎小满的粉底刷、徐沫的眼线笔、夏棠的腮红一齐上阵。
一想到她们几个,她就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她林易暖今天穿的是浅蓝色的碎花连衣裙,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纤细的腰线,左侧的麻花辫垂落在锁骨处,发尾系着一条与裙摆同色的丝带。
灰色的帆布单肩包上,上面是一直仰望天空的猫咪剪影,帆布包已经被洗得有些发白,却更添几分亲切。
蓝色的行李袋里装着简单的换洗衣物、两本书,还有林母塞的吃食,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
公交站台的遮阳棚投下一片狭长的阴影,林易暖站在阴凉处,却仍能感受到南方初夏特有的湿热。
她低头点开手机上的公交App查看时刻表,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林易暖下意识抬头,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睛,逆光中看见温沐扬撑着一把墨蓝色的遮阳伞站在她面前。
伞面上细小图案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就像她此刻有些恍惚的视线。
“你……”
她刚开口,一阵眩晕突然袭来。
可能是盯着手机太久,又许是安眠药的副作用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温沐扬眼疾手快地用单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将遮阳伞收拢起来。
“没事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林易暖摇摇头,捏着温沐扬的手臂有些用力,试图稳住自己。
这时,她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猜你会在这里上车。”
温沐扬顺手接过行李袋,扶着她在公交站的椅子上坐下:
“好点了吗?”
“不是说不用接吗?”
林易暖点点头表示好点了,又说道,声音还有些发虚。
“嗯。所以……算是偶遇。”
林易暖默:“……”
哪来那么多“偶遇”?
温沐扬盯着她即便化了妆,但仍显苍白的脸,弯腰捡起遮阳伞,重新为她挡住阳光。
他接过她手中的单肩包:
“走,车里凉快些。”
车内的冷气开得恰到好处,不知名的淡淡香味环绕着,莫名温柔。
林易暖整个人陷进副驾的座椅,松开扶手,脖颈微微后仰,将后颈贴住冰凉的头枕,闭上眼睛。
方才那场突然袭来的晕眩如同暗潮,此刻终于褪去几分汹涌,感觉眩晕感稍稍缓解,她轻呼了一口气。
温沐扬依旧靠过来帮她系好安全带,扑面而来的气息让林易暖睫毛轻颤,却未睁开眼睛。
金属卡扣轻响的瞬间,安全带已经妥帖地绕过她肩头,这个动作熟稔得仿佛系了无数遍一样,像刻进了肌肉记忆,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自然。
矿泉水瓶贴上她手背时,林易暖才恍然睁开眼,温沐扬也不说话,只是带着笑意的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林易暖愣了一下才接过来,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指尖。
“去哪儿?”
温沐扬发动车子,问道。
林易暖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水珠。
这人怎么好像知道她不是直接回学校?
“群里。”
温沐扬看出她的疑惑,目视前方打着方向盘,嘴角微微上扬,解释道:
“你的吉他舍友说你们今天要去采购材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凌晨三点发的消息。”
南风里站的麦当劳。
原来如此,林易暖抿了口水:
“和她们约好啦。”
温沐扬轻轻点头,修长的手指操控着方向盘上。
“她们一定很想你。”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
“前天晚上,黎小满半夜还给我发了二十多条消息。”
他模仿着黎小满的语气:
“温学长!我们家暖暖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快交出来!”
林易暖猛地转头瞪他,却正好撞见他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侧脸投下一半明亮的光影,衬得他嘴角那抹弧度格外可恶。
她抽了抽嘴角,还有那几个家伙,怎么搞得她像是跟谁私奔了一样!
温沐扬突然伸手将空调高了两度,目光依旧平稳的目视前方,说道:
“后座有件外套,能够着吗?”
“能。”
林易暖回应道,声音有些飘忽。
“帮我拿一下。”
“好。”
林易暖边说边从后座把外套拿了过来。
“盖上,你脸色不太好。”
阳光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林易暖怔了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今早特地化了妆的呀?
难道她精心涂抹的腮红没能发挥作用?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安眠药的驱使下,伴着喉间的苦涩,困意又涌了上来,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睡会儿吧。
温沐扬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到了叫你。
林易暖模糊地应了一声,头不自觉地歪向车窗那边。
在陷入沉睡前她想,果然医生开的剂量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下次还是听话点,回去后记得把药片掰成四份。
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覆上肩头,又觉肩头一沉,像是松香的气息突然将她包裹住。
温沐扬将车缓缓停靠在林荫道旁,后座的靠枕被小心抽出来时,他伸手轻轻托住她快要撞上玻璃的额头,把靠枕垫在了她的脸颊和玻璃之间。
心下疑惑着,她这应该不是普通的感冒,怎么会睡得这么沉……
车窗外,五月初的阳光已带着初夏的灼意,行道树新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车内却是一片舒适的清凉,温沐扬调低了空调的风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爽快,空调出风口的风声几不可闻……
车载音响里播放的钢琴曲也调成了最轻柔的音量,肖邦的《夜曲》静静流淌,刚好掩去引擎的轻响。
林易暖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麻花辫垂落在肩头,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车窗上她的倒影与窗外流动的街景交融,最终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里。
……
“暖暖怎么还没到啊?”
黎小满咬着可乐吸管,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打,另一只手托着腮,目光时不时扫向商场入口。
她们坐在麦当劳靠窗的吧台座上,高脚椅让她们能轻松越过人群,透过整面落地玻璃将外面的街景尽收眼底。
夏棠对着手机屏幕拨了拨刘海,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时间:
“急什么,约好两点半的,这不还有十分钟嘛。”
她拖长音调,伸手捏了根金黄的薯条在番茄酱里打了个滚。
“再说了,暖暖什么时候迟到过?哪像某个上周看电影让我们等了半小时的人。”
薯条咔嚓一声在夏棠齿间断成两截。
“……”
最后一句让黎小满鼓着腮帮子猛吸了一口可乐。
说就说嘛,干嘛还带拉踩!
正要反击,徐沫原本正低头刷着微博,突然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两人:
“快看外面!”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们看向商场前的停车区。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三人的视线齐齐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