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起去食堂吗?”
温沐扬指了指东边泛着白色热气的方向。
林易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抬头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像是能穿透她的所有。
“我……”
林易暖的喉咙卡得发紧,像堵了一团浸在水里的棉花。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已经有些磨损,最后慢慢开口道:
我……不太饿。
林易暖并没有在学校吃早餐的习惯,而且已经7点了……
她不喜欢食堂里嘈杂的人群、肆无忌惮的笑声和那些若有若无投来的打量目光。
有时候,她只是在操场角落撕开牛奶包装,看雀儿啄食叶片的影子,简单的一瓶牛奶就能解决。
这个时间尚早,她打算提前去课室看看书。
不知道为什么,林易暖突然的有点害怕温沐扬的接近,这个人好像在一点点、一点点的击溃她的防线。
他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用着不经意的温度,将她筑起的铜墙铁壁,逐渐的瓦解……
温沐扬像是料到她会拒绝,他自然是没有错过林易暖眼底的仓皇。
这个女孩一直都是满腹心思,那些客套的话语如同无形的荆棘,看似柔软却悄然织成拒人千里的屏障。
不论他说什么,那些防备的姿态早已融入举手投足,化作抿唇时的轻微弧度、后退半步的固定距离,还有回答前总要停顿的三秒沉默。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早餐?
温沐扬突然问道。
阳光镀在操场围着的金属格栅,他看着晨光照亮她单薄的肩膀,觉得这层层包裹的壳下,明明藏着比朝阳更炽热的温度。
就像她看的书都向往远方,写满本子的字句,像藏在贝壳里的潮汐,却与此刻她周身的疏离形成反差……
林易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细碎的发梢在微风里轻扫她的耳朵,仿佛惊起的蝶翼。
啊?就……牛奶,有时候会煮个鸡蛋……
这么简单?温沐扬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难怪那么瘦!
他的目光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秒落在她没带护腕的右手腕间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上。
那截突出的腕骨仿佛冬日枝头的细枝,苍白得近乎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戳破冷白的皮肤。
跟我来。
又是这样不容拒绝的语气,走出两步,他突然顿住,晨光停在他的脸上,令人无法直视。
他回头望向怔在原地的女孩,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愣着干什么呢?”
林易暖本能的想拒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理智在耳畔疯狂尖叫,警告她该立刻转身逃离。
脚,却不听使唤的跟着他走。
食堂并没有林易暖想象中的人多和拥挤。但还是有不少排队走动的学生推搡着、说笑着,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品和豆浆混合的气味。
林易暖的手指又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林易暖,还好吗?
温沐扬注意到她的异常,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早知道就换个地方。
声音低了下来:
脸色有点白。
没事。
林易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强撑的笑意像层薄冰:
只是有点闷。
温沐扬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抬手虚虚挡在她与喧闹人群之间,温热的掌心悬在她肩头上方半寸:
去那边靠窗的位置等我。
他的目光扫过玻璃幕墙上斜斜的阳光,指了指最靠窗的那张桌子:
那儿有穿堂风,舒服些。我来排队,你想吃什么?
林易暖又下意识的后腿半步,愣了一下:
不用了,我……
食堂的奶黄包不错,一个蛋。
温沐扬未等她说完:
“一杯豆浆?要甜的还是咸的?甜的吧。”
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
不等她回答,温沐扬已经轻轻扣住她肩头,一只手轻推着她的肩膀往窗边的空位走去。
隔着衣服布料能够感受到他手掌的温暖,传来的温度让林易暖心跳漏了一拍。
坐这儿吧。人少。
他拉开椅子,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久:
我很快回来,等我五分钟。
他直起身时带起一阵轻风,将她散落的发丝吹得扬起,转身前还不忘把她滑到桌边的书包往里推了推。
林易暖僵硬地坐下,看着温沐扬灵活地挤进队伍。
他比周围大多数男生都要高,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有几个女生偷偷看他,小声议论着什么,然后咯咯笑起来。
温沐扬似乎浑然不觉,专注地盯着菜单板。
远处餐盘落地,一声刺耳骤然撕裂了食堂的喧闹,聚焦了许多人的目光,金属餐盘坠地的声响如惊雷炸响。
她浑身一颤,一些记忆碎片上涌。
林易暖收回目光,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新月集》,试图用阅读来分散注意力。
但那些熟悉的诗句今天却无法安抚她的神经。
手中的《新月集》险些滑落,书页间夹着的书签翩然飘落。
她慌乱地弯腰去捡,却发现指尖止不住地轻颤,连带着翻书的动作都有些狼狈。
胃部传来的痉挛感愈发强烈,细密的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
林易暖颤抖着拉开书包拉链,指尖触到药瓶的瞬间,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混在食堂的嘈杂里。
她捏着那颗粉白相间的胶囊,就着温沐扬先前在操场上递给她的矿泉水一饮而尽……
紧闭双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制翻涌的焦虑,拼命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需要帮忙吗?
头顶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她猛然睁眼,撞进温沐扬盛满关切的目光。
林易暖猛地睁眼,看到他手中除了早餐,还多了一杯温水。
水杯被轻轻放在她面前,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重力滑落,像极了此刻她额角的冷汗。
“我……没事……”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话到嘴边又被吞咽的动作堵回去。
不知道他刚刚是否看到她的异常,假装整理一下垂落的发丝。
先喝水。
温沐扬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神情自然:
奶黄包还是热的。
将奶黄包推到她面前,金黄色的表皮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暖:
尝尝看?刚出锅的。
谢、谢谢。
林易暖这才抬头看温沐扬,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带着探究的目光,而是开始低头专注剥水煮蛋,仿佛方才那些慌乱都只是一场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如释重负般找回自己的声音。
林易暖小心翼翼地掰开松软的面皮,她咬了一小口。
当温热的奶黄馅在舌尖化开,浓郁的甜香混着面皮的松软,紧绷的肩线终于悄然松缓。
好吃吗?
温沐扬把剥好的鸡蛋放到林易暖眼前的小盘子里,用纸巾擦了擦手,才拿起面前的包子开始吃起来。
她点点头,带着点心的余温,这次的声音真实了许多。
林易暖不自觉舔了舔唇角的奶黄,铁勺搅动豆浆的涟漪映在她眼底。
今天早课?温沐扬装作不经意地问。
“嗯。”
“哪位教授的课?”
“乔教授的中外美术史。”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
就是那位总戴金丝眼镜,衬衫口袋永远插着钢笔的老师。板书还写的特别漂亮。”
“我大二时选修过他的课,讲得很好。”
林易暖眼神一亮:
“对,虽然考勤抓得严,但很幽默,看问题的视角也不一样,基本也不会有学生迟到,他还会把中世纪油画和现代电影对比着讲,上次分析《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居然联系到了摄影中的镜头美学!”
……”
这大抵是女孩今早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清脆的声音混着食堂的人声,像突然解冻的溪流。
好像说中了她熟悉的点,眉眼都弯了弯,像是忘了这是她不习惯的食堂和没有了刚刚的异样,还有,少了几分疏离,温沐扬莞尔。
看她比划时翘起的指尖,忽然觉得晨光都变得和眼前的豆浆一样甜腻起来,此刻更加心情愉悦。
林易暖自己都没有发现,她那些防备的荆棘不知何时悄然收拢,露出藏在深处的柔软。
温沐扬没想到随口挑起的话题,可以让女孩卸下防备,看着她眉梢飞扬的样子,连睫毛都会染上星光。
前几次无论他谈起哪本书、哪句话,女孩眼底都会迅速浮起警惕的涟漪,如同受惊的湖面泛起细密的波纹,将所有可能的亲近都挡在层层叠叠的防御之外。
“嗯。给题和解题思路也很与众不同”
“对!”
林易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他说史论类里真正的真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每个人的看法观点不同,思路也不会一样,没有什么标准答案,答案仅仅仅供参考……”
“让我想起了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
林易暖继续说道。
“嗯。”
温沐扬的神情太过专注,像是要把林易暖看穿一样。
“上周他讲敦煌壁画时……”
林易暖正说到乔教授分析敦煌壁画的独特视角时,一抬头,猝不及防的撞进温沐扬含笑的眸子里,像星辰一样漂亮,那是调色盘上永远调不出的那种璀璨色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话。
再加上温沐扬的神情,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那个,我吃好了,要先去课室了”
“我……”
我自己走就好!
不等温沐扬说完,林易暖抢着说:
课室教学楼那边不和实验室一个方向......
说完才发现,人家根本没说要送她啊!
有点懊恼,林易暖真想抽下自己,叫自己嘴比心快!
温沐扬始终含着笑,目光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溪流,静静淌过女孩突然生动起来的面容。
女孩都喋喋不休的模样比起她小心翼翼的谨慎顺眼多了。
那些她藏在眼底的山海,都在这一刻变得鲜活起来,如同被晨露浸透的花瓣,像即将在某个时刻绽放出意想不到的色彩。
“嗯。明天操场见!”
“……”林易暖顿住。
温沐扬凝视着她,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那种他熟悉的防备神色又要浮现了。
几次接触,他已经习惯她每次靠近临界点时的退缩,像只警觉的鹿,稍有不慎就会逃回安全的森林。
即便,她自己觉得掩饰的很好。
出乎意料的是,林易暖这次没有躲闪,她的声音很轻:
“嗯,明天早上见。”
远方教学楼的预备铃突然响起林易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背包,对上温沐扬微微睁大的眼睛……
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眸子里,此刻盛着来不及收回的怔愣:
“那个,我先走啦!”
也不等温沐扬开口,转身小跑出食堂。
直到踩着满地摇晃的树影,林易暖才惊觉掌心沁出的薄汗。
走在路上,她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在往日避之不及的喧闹里,待完了整个早餐时间。
林易暖走后,温沐扬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剩下的早餐。
他嘴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像是在编写某种愉悦的代码。
心情好极了!
差不多吃完了,眼前突然一片黑影压下来:
“温沐扬,你怎么在这里?”开口的是正是谢楠,“昨晚你居然没回去!”
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死死的盯着温沐扬。
温沐扬突然起身,从容不迫地擦了擦嘴角,对上谢楠此刻能够喷火的眼睛,声音轻快得不像话:
“谢谢你,我吃好了!”
“……”
“……”
“……”
也不管三人无比震惊、疑惑的表情,径直的离开。
“这家伙脑子有泡?!”
良久,谢楠才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整了一下谢楠能让他这么开心?!
温沐扬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
许砚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宋川白把手里的豆浆放到桌上,不用说,这两个人更加不解……
与此同时,林易暖刚走到教学楼走廊,就透过窗户看见黎小满独自坐在偌大教室的最后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