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响,闷钝如捶在人心口。
别院卧房的烛火,应声而灭。
死寂中,先是压抑的呜咽,继而,是床榻剧烈摇晃的咯吱声。
惊蛰的哀嚎骤然撕裂了夜幕,那声音不再有半分平日的沉稳,只剩下被剧痛碾碎的凄厉与无助。
“娘娘!他们给我喝毒药……我说了我是您的刀啊!”
她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噩梦,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襟,锦缎撕裂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她胸前一片苍白的肌肤,以及那道蜿蜒如蜈蚣的旧疤——那是武曌亲手烙下的天刃印记。
“您说过……刀不该有脾气……”她的声音破碎,混杂着令人心碎的啜泣,“可我现在好痛……我真的好痛……我想哭……可以吗?”
最后一句,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幼兽,蜷缩在角落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哀鸣。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每一寸筋骨似乎都在承受着无边的酷刑。
暗巷中,武曌立于阴影的尽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亲眼看着那盏灯熄灭,亲耳听着那一声声濒临崩溃的呼喊。
那不是演戏,那是惊蛰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最不堪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剖开,暴露在敌人面前。
她甚至能想象到惊蛰此刻的神情——那是她曾见过一次的,在刑场之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双燃烧着绝望与疯狂的眼睛。
就在数十步之外的另一处暗影里,阿月双手死死攥着一枚淬了剧毒的银针,冰冷的泪水正无声地滑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
她听着,看着,身体因极度的恨意与一种病态的快感而微微颤抖。
你也会痛?你也会求饶?
那个高高在上、被女帝视若心腹的“天刃”,那个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冷酷走狗,原来也会像条狗一样哭泣!
那你可知道,十年前,我爹被活埋在冰冷的泥土下时,有没有人问过他痛不痛!
仇恨的烈焰烧毁了她最后一点理智。
就在惊蛰的哭声变为最脆弱的抽噎时,阿月动了。
她像一只蓄谋已久的夜枭,身形轻盈地跃上窗棂,手中的毒针在月色下闪过一道致命的寒光。
她来了!她来了!
巷中武曌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紧的拳头骨节泛白,几乎就要下令。
就在阿月半个身子探入窗内的刹那,一声尖利得几乎变调的呼喊,如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别院!
“大人!大人!脉象稳住了!刚测完,根本没有中毒!”
崔明礼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他手中的提灯疯狂摇晃,将他的脸照得一片惨白,那声音里充满了刻意为之的、足以传遍方圆百步的惊惶与狂喜。
阿月的身形猛地一顿,像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狠狠撞上。
不对!
如果惊蛰真的毒入心脉,神志不清,脉象怎么可能突然平稳?
这是一个圈套!
她猛地抬眼,看向床榻。
只见那个方才还在蜷缩啜泣、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的女人,此刻正缓缓抬起头。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底的脆弱却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泊。
惊蛰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意。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刀不该哭。”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了阿月那双写满惊骇的眼睛。
“但我今天,偏要哭给你看——因为只有哭了,你才会信。”
“你诈我!”阿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十年积压的怨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不再后退,反而将全身力道贯注于右臂,毒针化作一道乌光,直刺惊蛰的咽喉!
这一击,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惊蛰没有躲。
她只是在电光石火间微微侧身,避开了致命的咽喉要害。
那枚毒针“噗”的一声,深深刺入了她的左肩胛。
剧痛传来,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反而趁着阿月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右手如铁钳般死死擒住了她的手腕!
“你师父教了你好本事,”惊蛰的唇贴在阿月耳边,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带着血腥味的温热气息喷在阿月的颈侧,“可惜,你忘了最重要的一课——”
“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眼睁睁看你来送死。”
阿月浑身一僵,瞳孔中最后的光亮,熄灭了。
与此同时,深牢之中,一直枯坐如死尸的孙德全突然暴起,用尽全身力气,一头狠狠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在生命最后的瞬间,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嗬鸣:“萤儿……别信……那幅画是假的!”
当夜枭卫将这句遗言上报时,惊蛰正押着失魂落魄的阿月,走入别院的地下密室。
密室中央的石案上,平铺着那幅所谓的“帝后交颈图”摹本。
惊蛰没有看阿月,只是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点在画中一处极不起眼的衣襟褶皱上。
“松烟墨,遇湿则晕。这是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你看这里,你父亲画的这片衣襟,上面的金粉却毫无扩散的痕迹。”
她抬起眼,目光如利剑,直刺阿月已经空洞的灵魂。
“这说明,这些金粉,是后来有人补上去的。”
惊蛰收回手,一字一顿,揭开了那个被尘封了十年的、最残酷的真相。
“你父亲画的,根本不是什么淫乱宫闱的秽图。他画的是一个预言——”
“一个女人将坐上龙椅,而李氏皇族,将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