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引子:桐始华,田鼠化为鴽。当洁白的花朵在追忆时节绽放,往日的阴影亦在光明中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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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契的光芒如同被古桃树吸收般缓缓内敛,石案上的玉质卷轴恢复了古朴温润的模样,只是上面多了两个与古老符文交融的名字,象征着盟约的延续。司辰之灵那光与叶构筑的面容也渐渐散去,只余下满树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香气依旧,却少了那份迫人的召唤意味,多了几分沉静的守护。
古树巷内,那奇异的编钟乐声悄然止息,古木加速生长的景象也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但苏砚和小满知道,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改变了。他们与这个世界的时间基底,与那些沉默的自然之灵,建立起了一种牢不可破的、责任与力量并存的链接。
返回四时书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冲击。成为正式的“持书人”与“时序之源”,意味着他们的视野不能再局限于一家书店,一座城市。维系天下时序平衡,这是一个听起来无比宏大,甚至有些虚无缥缈的责任。
“哥,”小满轻声打破沉默,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与万物共鸣的力量,“我们……真的能做到吗?”
苏砚停下脚步,看向街道两旁在清明细雨中显得格外清新的梧桐树,新生的嫩叶正在舒展。他感受着心口本源印记与怀中《时序农书》之间那更加紧密的联系,以及意识深处多出的、关于如何借助司辰之灵力量的模糊知识。
“不知道。”他回答得很诚实,目光却坚定,“但这是我们选择的路,也是我们必须走的路。”他揉了揉小满的头发,“而且,我们现在不是孤军奋战了。”
回到书店,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氛围萦绕其间。不仅仅是温暖平和,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整个城市呼吸同步的“根植”感。书店本身,似乎也成为了一个微型的时序节点。
白露很快赶来,她带来了协会对古树巷事件的初步分析报告,结论与苏砚他们经历的一致——古老契约唤醒,无威胁,需观察。协会高层对此态度谨慎,墨嵩力主合作与支持。
“另外,”白露话锋一转,神色有些古怪,“在监测古树巷能量波动时,我们捕捉到了一些……逸散的、指向性的时间信号。不是司辰之灵发出的,更像是……某种被盟约唤醒时顺便‘震’出来的、残留的印记。”
她调出一段经过处理的能量轨迹图,一条极其黯淡、几乎要消散的灰色细线,从古树巷的方向,蜿蜒指向城市另一端——一片即将进行旧城改造、充满了混乱与不稳定时间流的区域。
“这残留印记的能量特征,”白露指着那条灰线,“与残月,以及他偷袭灰烬使者时使用的力量,高度吻合。”
残月!那个神秘的背叛者,他竟然在古树巷附近留下过痕迹?而且是在古老盟约被唤醒的时候被被动暴露的?
苏砚眼神一凝。他立刻回想起残月那双银白色的瞳孔,以及他话语中对寒铮和断时盟的刻骨恨意,还有那句“一个被遗忘的祭品”。司辰之灵也曾提及“背离盟约者,自古有之”。
难道残月与这份上古盟约,也有某种关联?
“我去看看。”苏砚当即决定。残月太过神秘,他的目的、他的力量来源都是谜。如今盟约初立,任何潜在的不稳定因素都需要摸清。
小满也想跟去,但苏砚阻止了她。“你刚稳固力量,又经历了盟约签订,需要时间适应。而且书店这里,需要你坐镇。”他现在是持书人,需要考虑全局。小满作为时序之源,她的稳定本身就是对平衡的最大贡献。
小满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根据白露提供的坐标,苏砚很快来到了那片待改造的旧城区。这里与他熟悉的城市格格不入,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废弃的房屋窗户黑洞洞的,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和一种……陈旧的悲伤气息。时间流在这里显得淤塞而混乱,充满了居民搬迁后留下的情感残响和城市记忆的碎片。
他循着那几乎消散的灰色印记指引,深入这片区域的腹地,最终停在了一栋几乎完全坍塌、只剩半截楼梯通向虚空的破败小楼前。印记的源头,就在这楼的地下。
借助【清明】节气之力(清明,气清景明,万物皆显,主净化与洞察),苏砚小心翼翼地驱散了入口处淤积的负面时间残渣,露出了一个向下的、被瓦砾半掩的通道。
通道下方,是一个狭小的、明显是人为挖掘出的地下密室。密室里没有灯,只有角落里,一枚悬浮的、散发着微弱灰白色光芒的菱形晶体提供着照明。晶体下方,散落着一些古老的、刻满了与辰契上类似符文的龟甲和玉片残骸。
而残月,就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银白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如同两盏鬼火。他看起来比上次见到时更加虚弱,脸色苍白近乎透明,气息也十分紊乱。那枚照明晶体散发出的力量,正丝丝缕缕地融入他体内,似乎在维系着他即将消散的存在。
看到苏砚进来,他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扯出一个疲惫而嘲讽的笑容:“呵……新任的持书人……动作真快。是那些老木头把我‘卖’给你的?”
“是你自己留下的痕迹太明显。”苏砚走到他对面,保持着安全距离,仔细观察着他。在清明的洞察之力下,他能看到残月的身体几乎是由混乱的时间线和一种深沉的怨恨勉强维系成的,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时间伤口。
“司辰之灵说,背离盟约者自古有之。”苏砚缓缓开口,“你,也是曾经的‘持书人’?或者……时序之源?”
残月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狰狞,又带着无尽的悲凉。“持书人?时序之源?”他嗤笑一声,声音沙哑,“不……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份……失败的盟约,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牺牲品。”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些散落的龟甲玉片:“看到那些了吗?那是更早时代的‘辰契’残片。而我……就是那份辰契选定的‘时序之源’的……容器候选之一。”
苏砚心中一震。容器候选?
“很久以前了……”残月的眼神变得空洞,陷入了回忆,“那一代的时序之源即将沉寂,按照古法,需寻找新的‘显化之身’。盟约之力会筛选出几个拥有适格体质和纯净时间感知的孩童,作为容器候选。我们被集中培养,学习时序知识,等待最终的‘遴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恐惧:“那根本不是遴选……是一场残酷的……养蛊!他们让我们互相竞争,互相吞噬彼此的时序潜力,只为了培养出最能承载力量的‘完美容器’!而我……是最后的幸存者,却也是……失败品。”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有无形的痛苦在灼烧:“我在最后的融合仪式中,承载了太多来自其他候选者的怨念和恐惧,我的意识几乎被撕碎……我逃了出来,带着这身被污染的力量和对盟约、对寒铮(他当时是守护者之一)的无尽恨意……”
苏砚默然。他没想到,在这份光伟正的古老盟约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黑暗血腥的往事。残月的存在,本身就是盟约执行过程中一个走偏的、被牺牲的悲剧。
“所以你要报复?”苏砚问。
“报复?”残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我只是想……毁了这虚伪的盟约,毁了寒铮执着的一切!凭什么……他们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凭什么……我们这些‘候选者’就活该成为基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可惜……我失败了。我杀不了寒铮,也毁不掉盟约……只能在阴影里,像只老鼠一样,给他们添点堵……”他的目光落在苏砚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直到……你的出现。你走了另一条路……一条连那些老木头都认可的路……”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那枚维系他存在的菱形晶体也开始明灭不定。
“我时间不多了……”残月看着苏砚,银白色的瞳孔中,仇恨似乎淡去了一些,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丝……释然?“新的持书人……带着她……走下去吧……别让我们的悲剧……重演……”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化作点点灰白色的光尘,连同那枚菱形晶体一起,彻底消散在狭小的密室里。只留下那些古老的辰契残片,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关于盟约的阴影。
苏砚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清明时节,人们在细雨中进行着古老的仪式,追忆逝者,寄托哀思。
而在这城市的角落,一段被遗忘的、充满血泪的过往,也随着一个悲剧灵魂的彻底消散,显露出了它模糊的轮廓。
光明之下,必有阴影。维系平衡的道路,从来都不只是力量和荣耀,更伴随着沉重的历史与难以言说的牺牲。苏砚知道,他和刚刚续写的盟约,未来要面对的,远不止是时间规则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