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和李思雅在一处环境极差的小巷入口下了车。
踏入这条小巷,一股腐朽与潮湿交织的气味扑面而来,直钻鼻腔。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积着一滩滩散发着酸臭味的污水,每一步落下,都会溅起脏污的水花。
两侧的墙壁破败不堪,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块,像是老人身上的伤疤。墙缝里长出几株枯黄的野草,在污浊的空气中无力地颤抖着。
头顶上,杂乱的电线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肆意交错,将仅有的一点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偶尔有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这层“网”,洒在地上,却也无法驱散弥漫在小巷里的阴森与昏暗。
小巷深处,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苍蝇在垃圾上嗡嗡乱飞,老鼠在其间穿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里被遗忘的荒凉。
宁安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往李思雅身边靠了靠。她微微蹙着眉,目光飞快扫过墙根堆积的污秽,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馊味,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那有着三十多年阅历的灵魂记忆中,这样的场景不是没有见过,但都只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现实中从未亲身经历。
“这里……”她声音轻轻的、带着点鼻音,喉间传来一股恶心感——不是怕脏,是这里的腐朽气息令她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直到李思雅温温的手牵住她,才稍微松了点劲,低声问,“她的家……真的在这里吗?”
语气里藏着点犹豫,却还是努力稳住了神,只是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蒙了层浅浅的心疼,脚下却没往后退半步。
“抓紧我了,这种地方的臭老鼠很多,别我一不注意,你就被叼走了。”李思雅嘴上说着玩笑,却是满脸警惕,紧了紧抓着宁安的手。
“好……”
……
再往里走了走,本就狭窄的小巷显得更加阴湿了。
这条小巷像被随手揉乱的线团,岔路密密麻麻地从主巷里岔出去,又在某个不起眼的拐角突然交汇。明明看着是条死路,拐过去却又牵出另一条窄道,像无数根缠在一起的线,分不清哪条是头,哪条是尾。
墙与墙挤出来的缝隙里,阳光也只能斜斜地钻进来,落在交错的路口,更显得这一片像座没标方向的迷宫。
“没人带路的话……绝对会在这里迷路的。”
宁安心中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
好在,迷路并没有找上她们。李思雅对这里似乎十分熟悉,七拐八绕之下,还是来到了苏佑安的家门前。
那栋房子就像被揉进面团里的一粒沙——灰扑扑的墙皮和周围楼房没什么两样,矮矮的两层楼夹在高低错落的建筑中间,连窗户的样式都普通得像随手画的简笔画。
要不是门牌号钉得实在,任谁都得在这片房海里来来回回找好几遍,才能发现它混在其中,像滴进墨水里的一滴水,悄无声息,毫不起眼。
宁安率先上前敲了敲门。
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
等了一会儿,门始终没开。
那扇门就这么杵在那儿,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两个世界彻底隔开。
宁安沉默片刻,又敲了敲那扇腐朽的木门。
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瓷碗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的脆响刺破了寂静。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大概是木凳被踹翻,腿骨撞在墙角的闷响混着木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
“敲你妈呢敲,靠,现在?几点……”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又大又粗犷,还带着沙哑,像是黄泉索命的恶鬼。
门被很大力地拉开,哐当一声抖落大片尘埃。
“咳咳……”宁安被呛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两步。
阴暗的房内,门被扯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烟油、酒气和汗臭的味道涌了出来。
这味儿,就像把烟蒂泡在隔夜酒里,再扔进没拧干的臭袜子里发酵了三天——又冲又腻,还带着股子拧巴的酸馊,闻着像有只没洗澡的老烟鬼刚在酒缸里打了个滚。
宁安和李思雅都忍不住捂住口鼻、拧起眉头。
男人倚在门框上,身形虚胖,眼泡肿得发亮,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半眯着,嘴角叼着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烟灰簌簌往下掉。他没系衬衫扣子,露出脖颈上松弛的皮肉,手腕上几道狰狞的疤痕在昏光里若隐若现。
“敲什么敲?催命啊!”他嗓门又粗又哑,带着宿醉未醒的暴躁,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出来,随手把烟蒂往地上一丢,用鞋底碾了碾,“你们谁啊?滚蛋!”
话音刚落,他忽然打了个酒嗝,眼神涣散地扫过宁安和李思雅,手不自觉地摸向裤兜,像是在找烟,又像是在摸钱包——那动作里透着股长期被烟酒和赌瘾掏空的颓败,却又带着被打扰后的戾气,像一头困在狭小巷弄里的困兽,随时要扑上来咬人。
再怎么讨厌,该问的还是要问。
“请问……这里是苏佑安的家吗?”
男人点了根劣质烟,眼皮懒洋洋地掀了掀,烟蒂在指间晃了晃,烟灰差点掉在衣襟上。他嗤笑一声,嗓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股子不耐烦的痞气:“苏佑安?那小贱蹄子啊——”尾音拖得老长,眼神斜斜地剜过来,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麻烦,“找她干嘛?欠债了还是惹事了?”
话里没直接回答,倒先抛回来一串带刺的话,每个字都裹着烟酒浸出来的糙劲儿,透着股子懒得应付又想找茬的浑劲儿。
“比起这个——”男人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突然停下了嚼烟丝的动作,肿泡眼眯得更细,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他喉结动了动,原本不耐烦的语气里掺了点黏糊糊的打量,嘴角勾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哟,还是俩学生妹啊。”
他往前凑了半步,身上的臭味更浓了些,眼神在她们脸上溜来溜去,带着股子轻佻的打量,像是在市场挑拣货物:“找苏佑安?那小贱蹄子不在,死外头了也说不定——你们找她,是有啥‘好事’?”尾音拖得黏腻,透着股让人不舒服的猥琐。
李思雅一脸恶寒,满脸嫌恶地将宁安往后拉了拉,随后举起手打了个响指。
小巷中顿时涌出四五个黑衣保镖。
“他,交给你们盘问了。安安,我们先进去看看……对了,戴上这个。”
李思雅从一个保镖手上接过两个防毒面具和两副手套,将其中一套递给宁安。
“嗯……”宁安心情又低沉了下来。
“我们这样进别人家,合适吗?”
“放心吧,我已经报警,得到搜查权了。”李思雅揉了揉宁安的脑袋,以示安慰。
苏佑安的父亲是这副模样,她在这个家中的待遇又能好到哪里去……
戴上防毒面具后,空气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新。
“玛德,想进老子的家?老子同意了吗?啊——!”男子啐了口唾沫,卷起袖子就打算动手,连身旁几个膀大腰圆的保镖都直接无视了。
他刚上前一步就被两个保镖控制住,嘴里只能发出无能狂怒的嘶吼。
李思雅没管他那野兽般的模样,绕开他就径自往屋里走去。
路过一个保镖时,她低声吩咐:“给他醒醒酒……还有擦擦眼。”声音里毫无温度。
宁安紧随其后,面具后的眼神依旧温和,却多了份镇定——隔着一层透明面罩,外面的污秽和戾气仿佛都被隔开了,两人像误入泥沼的清道夫,带着不容错辨的决心往里走去。
屋里地板黏糊糊的,像是泼洒的酒液和烟蒂渍混在一起结了层壳,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被轻轻拽住。墙角堆着小山似的空酒瓶和烟盒,几只蟑螂顺着瓶身飞快窜过,钻进家具底下不见了。
唯一的桌子上摊着皱巴巴的赌纸,旁边压着个吃剩的泡面桶,汤汁已经凝成了深褐色的块,苍蝇嗡嗡地在上面盘旋。天花板的蛛网蒙着灰,和墙上发黄的烟痕缠在一起,像幅潦草的抽象画。
里屋的门半掩着,隐约能看见堆到床沿的脏衣服,一股更浓的霉味混着刚才那股酸臭涌出来。整个屋子像被揉皱的废纸,塞满了烟酒、赌债和生活的烂摊子,连空气都沉甸甸的,压得人胸口发闷。
防毒面具滤去了呛人气味,却挡不住满眼狼藉。
宁安透过面罩看着地上黏腻的污渍,睫毛微颤;李思雅推了推面罩,冷眼看着那堆赌纸。
两人的呼吸在面罩里轻响,和屋外的骂声、屋内的蝇鸣隔离开来,像隔着层透明屏障,冷眼旁观这方寸间的颓败。
离开客厅,进入卧室,里面毫无疑问地污浊不堪,让人提不起一丝一毫搜查的心思。
“真是一个恶心的家伙。”李思雅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宁安走了进去,随意扫视一眼,率先走到床头拿起手机,查看上面的内容。
屏幕上是一个聊天界面,记录着交易信息,具体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个房间没有一点有用的线索。”
宁安点点头,将手机拿给她看。
聊天信息的最后一条显示时间为1:46,现在是2:02。
“看来苏佑安的母亲已经出去了,手机也没带……”李思雅摸了摸光滑的下巴。
宁安反应过来,想到什么,小脸一红。
“这个房间已经没有价值了,走吧,去下一个房间。”
两人来到最后一个房门前,门板上歪歪扭扭画着几个小人,圆脑袋细胳膊,用红漆涂的太阳缺了角,蓝笔描的小房子歪到了门框上。
颜料早就褪成了灰扑扑的淡色,却还倔强地嵌在木纹里,像多年前不知哪个孩子偷偷烙在门上的梦,被岁月磨得模糊,却没彻底擦掉。
宁安伸出手,轻轻拂过门上的小人,她望着门板上已然褪色的涂鸦,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