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星火欲图燎原,其势渐起,不仅牵动朝堂地方,更不可避免地触及了分布帝国各处的藩王。他们虽不直接参与民政,但其封地、庄田、以及麾下庞大的护卫军户,皆与新政息息相关。
西安,秦王府。
朱樉捏着来自金陵的邸报和几封私信,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信中详细说明了浙江试点成功后,太子欲择地再行推广,其中提及的“摊丁入亩”原则,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摊丁入亩……哼,说得轻巧。”朱樉将信纸拍在桌上,“本王麾下护卫军户数千,连同其家眷依附,人丁数万,田亩却多集中在王府及少数军官手中。若按此策,本王岂非要替那许多军户承担大半丁银?长此以往,王府用度何来?供养将士的钱粮从何而出?”
他镇守西北,虽性情暴烈,却也深知麾下将士乃其立身之本。太子新政看似公允,实则可能严重影响到他秦王府的财政和对他私人武装的控制力。一种被侵犯了核心利益的不快感,在他心中滋生。他提笔给晋王朱棡写信,信中不乏抱怨之词,试探三弟的态度。
与此同时,太原,晋王府。
朱棡同样收到了消息。与朱樉的直白抱怨不同,朱棡更为阴郁多疑。他仔细研读了新政条款,尤其是关于清丈田亩和“折色法”的部分。
“清丈田亩……大哥这是要把所有人的家底都摸清楚啊。”朱棡冷笑,“折色纳银,看似便利,实则将赋税之权更进一步收归户部,我等藩王在地方上的话语权,只怕要更弱了。”
他担心的是藩王权力被无形削弱。太子在朝堂声望日隆,如今又借新政将触角伸向地方财政,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没有立刻回信给朱樉,而是暗中吩咐王府长史,仔细核查晋藩名下所有田庄、店铺的账目,做好应对清丈和税制变化的准备,同时,密切注意其他藩王,尤其是北平那位的动向。
北平,燕王府。
朱棣的反应则更为深沉。他站在北疆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新政于他,利弊交织。
弊在藩王私利受损,与二哥、三哥所忧类似。燕藩势力庞大,田产众多,丁银若摊入田亩,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支出。
但利,亦显而易见。新政若能成功推行全国,朝廷财政必然更加充盈,这意味着北疆军镇的粮饷器械将得到更稳定的保障,这是他抵御残元、开拓疆土的基石。而且,简化商税若推行至北地,对北平这个南北货殖枢纽而言,亦是重大利好。
“大哥此举,是阳谋啊。”朱棣低声自语,“以国家大义、万民福祉为旗,行中央集权之实。让人明知吃亏,却难以公然反对。”他不得不佩服兄长手段的高明。相较于二哥的暴躁、三哥的阴郁,他选择静观其变,甚至打算在适当的时候,在北平率先配合清丈(主要集中在民田,军屯暂缓),以示支持朝廷,同时也能借此机会,进一步摸清自己封地内的底细,并争取在新政推行中获得更多主动。
藩王们的私下议论与各自盘算,自然有渠道汇总到朱标那里。他看完相关密报,沉默良久。他推行新政,初衷确为强国富民,并未刻意针对藩王,但改革深入,触及弟弟们的利益亦是必然。
“殿下,”董伦见其沉吟,轻声问道,“诸王若有异议,或消极应对,当如何处置?”
朱标轻轻放下密报,叹了口气:“诸王乃朕之手足,镇守四方,于国有功。新政推行,朕之本意,在于稳固国本,普惠万民,绝非刻薄宗亲。”
他思忖片刻,道:“可拟一道密旨,发于诸王。旨意中需明确:其一,宗室禄米,依祖制不变,此乃朝廷供养宗亲之责。其二,藩王护卫军户之丁银,可暂不纳入首批‘摊丁入亩’范围,由其自行斟酌处置,或由朝廷另拨款项补贴,以免影响边防及王府用度,待民田新政稳定后,再行商议军户丁银之事。其三,王府庄田清丈,可由王府选派可靠属官协同地方进行,朝廷派员监督,确保公正,但清丈结果需如实上报,田赋需依法缴纳。”
这道密旨,既坚持了新政“清丈田亩、据实纳税”的核心原则,又对藩王的核心利益——军户和禄米——做出了适当让步和缓冲,体现了极大的灵活性与安抚之意。
“殿下仁厚,考虑周详。”董伦赞道,“如此,或可减少藩王阻力。”
朱标摇了摇头,目光清明:“此非仁厚,乃是权衡。治国如同执秤,需知轻重缓急。当前首要,在于推行新政,苏解民困,充盈国力。诸王若能体谅朝廷苦心,自是最好。若仍有个别人心存怨望,阳奉阴违……”他语气微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知道,对弟弟们,既要有手足之情,更要有君臣之分。在关乎国策的大事上,他绝不会无原则地退让。这道密旨,是他给出的台阶和缓冲,但绝非底线。若有人试图挑战这底线,他便不得不行那“虽千万人吾往矣”之事,即便对方是血脉至亲。
旨意拟就,用上东宫印信,由可靠渠道秘密发往各王府。朱标希望,弟弟们能明白他的苦心,以国事为重,共襄盛举。然而,他也做好了应对任何可能的准备。帝国的航船正在转向,他必须确保,任何试图阻挡这转向的力量,无论是来自朝堂、地方,还是来自宗室内部,都会被妥善地引导,或者……坚决地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