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之后,来自浙东的急报与开封府的奏章,几乎同时抵达金陵。
浙东急报由市舶司与沿海卫所联合呈送,言明沈家“海运协办”船队首次试航已顺利返回。船队装载五千石漕粮,自宁波府出发,沿海岸线北上,历风浪颠簸,终抵直沽寨。除途中因风浪折损数十石,绝大部分漕粮安然入库,船队人员亦无重大伤亡。奏报中特别提及,沈家船队“操驾娴熟,循规蹈矩,沿途皆按章程报备停靠,并无违制之举”。
开封府的奏章则详细禀报了减水河与水柜试点工程的进展。主体沟渠已初步贯通,水柜堤坝亦筑造过半,征发民夫虽众,然因工钱、口粮发放及时,且有太医署派遣医官巡视,故民情尚算平稳,未见大规模怨怼。
两份文书摆在朱元璋的御案上,他细细阅毕,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对侍立在旁的朱标淡淡道:“看来,你这第一步,走得还算稳当。”
朱标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躬身道:“全赖父皇信任,及地方官吏、办事人等用心。”
朱元璋“嗯”了一声,手指点着那份浙东急报:“沈家这次,还算识相。告诉他们,差事办得不错,朝廷记下了。然,海运非比河运,风险莫测,一次顺利不代表次次平安,令其戒骄戒躁,好生揣摩,积累经验。”
这便是定调了,肯定了试航的成功,也敲打了沈家,更表明朝廷将继续推行此策。
“儿臣明白。”朱标应道。
很快,太子新政初显成效的消息便在朝野传开。那些原本持观望甚至反对态度的官员,见陛下明确表态,且事实胜于雄辩,许多人也暂时偃旗息鼓,或转而开始研究这新政之中,是否有可供利用或参与之处。朱标的威望,经此一事,悄然提升。
东宫内,一派振奋之气。属官们脸上都带着笑容,连日来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不少。
然而,朱标却并未被初期的顺利冲昏头脑。他召集董伦、廖镛等心腹,面色依旧凝重。
“首次试航成功,固然可喜,然此乃精选航线、天公作美、沈家亦全力以求表现之故。往后常态运行,航线延长,船次增多,气候无常,能否始终维持此等水准,尚未可知。”朱标冷静地分析道,“且海运畅通,必触动原有河漕沿线诸多利益。运河之上,靠漕运为生的船工、纤夫、商户、乃至借此牟利的官吏,其生计、其利益,皆可能受损。彼等岂会坐视?”
廖镛粗声道:“殿下所虑极是!末将听闻,运河沿线已有一些怨言,说朝廷重海轻河,断了他们的财路。只怕有些人,不会甘心。”
董伦亦捻须沉吟:“殿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新政触及利益深远,往后恐不止朝堂争议,地方上的阻挠、甚至暗中破坏,亦不可不防。需得未雨绸缪。”
朱标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忧。其一,需加强海运船队自身的护卫,与沿海卫所联动,防范海盗及意外。其二,对河漕沿线,亦需有所安抚,可商议将部分漕粮分流,或扶持其转向其他营生,缓和矛盾。其三,令各地按察使司严查借新政之名盘剥百姓、或暗中阻挠新政之行径。”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坚定:“新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初航告捷,只是证明了此路可通。前方尚有更多暗礁险滩,我等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臣等谨记!”众人齐声应道,神色也都严肃起来。他们明白,太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初捷的喜悦与隐忧交织之际,北平的燕王府也收到了消息。
朱棣看着密报上“试航成功,龙颜默许”的字样,眼神闪烁。他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在漫长的海岸线上逡巡。
“海运……竟真让他初步走通了。”朱棣低声自语。这意味着,未来来自南方的粮饷器械,可以更直接、或许也更大量地输送到他的防区。这对他而言,是实实在在的战略利好。
然而,这份利好是建立在太子大哥新政成功的基础之上的。大哥的威望越高,权力越稳固,对他这个手握重兵的藩王而言,未来的空间是更大,还是更小?
朱棣负手而立,久久未动。海漕的畅通像一把双刃剑,在增强他实力的同时,也可能无形中收紧了他脖子上的缰绳。他需要更仔细地权衡,在这新的格局下,自己该如何自处,又如何前行。
帝国的航船,在太子朱标的引领下,刚刚驶过第一道风平浪静的海峡,前方,依旧是浩瀚而未知的海洋,水下暗礁丛生,天际风云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