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中军大帐内，司马懿凝视舆图，眉峰深锁！
眼下情势危急，他细细思量着所有关节。
自辩疏已呈递上去，然则结果如何，他心中并无把握。
他一向自许算无遗策，此番却未料到竟在孟达这等反复小人身上受挫，甚或可能万劫不复。
一想到孟达，他便忍不住切齿愤懑。
“此等奸佞小人，实在可恨！！！”
“报！”
亲卫的禀报声惊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首冷厉地瞥了亲卫一眼，将那亲卫惊得屏息凝神！
司马懿见状，心下陡然一凛，省得自己失态，悚然惊觉，自己何时竟被心绪左右至此？
昔太祖武皇帝因怒而征徐州，致使兖州基业险些崩毁，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他立时警醒，此态断不可长！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为外物所动的他，何以至此？
心中如警钟长鸣，此实为大忌！
看来自身修心养性的功夫还远未到家，尚不足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祸兮福所倚，福兮福所伏！”
“岂能因一时之挫败而自乱方寸？”
“心若冰清，天倾不惊！”
“孟达，汝想借此乱我心神……”
“休想！！！”
想到此处，他豁然开朗，竟放声长笑！
笑声中满是洒脱与超然。
随着这笑声，他感到连日来的郁结、愤懑、抑郁、不顺，尽皆随之烟消云散！
他忽觉周身通泰，那种执掌全局、运筹帷幄的感觉悉数回归！
他以手轻抚长须，面含笑意，神色转为和颜悦色，甚至堪称和蔼地望向那名亲卫。
打趣道：“本都督方才那副模样，想必甚是骇人？”
亲卫见司马懿神色缓和，心中忐忑稍去，但言语间仍不免断断续续，显得畏缩不前，忙道：“没……没有！都督！”
司马懿目光愈发温和，他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地回到榻上安坐，又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浅啜一口。
方才问道：“何事禀报？”
亲卫见司马懿已全然恢复了平素的风度气概，心中大定，言语也随之流畅起来：“启禀都督，西城有密报送至！”
司马懿闻言，眼中骤然精光一闪，精神为之一振，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呈上来。”
亲卫连忙躬身将密信奉上。
司马懿并未急于展阅，而是看向亲卫，“汝且退下。去领些赏钱。”
亲卫虽不明就里，却不敢多问。
但步伐之间有些踌躇！
司马懿道：“汝去无妨，若问起，便说是汝助了本都督一个大忙。”
亲卫连忙谢赏，拜辞而去。
待亲卫离去，他目光灼灼地投向帐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帷幕，望见新城，望见洛阳！
他手拈长须，笑意隐隐，然而目光却冰寒彻骨！
“哼！想凭这点微末伎俩置我司马懿于死地？未免太过天真！！！”
他重重冷哼了一声！
随即，他低头，急展密信。
却见是由申狼冒死带回、申珩“亲笔”所书的密信，遂仔细阅看。
信中，申珩“泣血”陈情，详述其“忍辱负重”之状，并约定了“西门举火三簇，悬白旗为号”的里应外合之计。
司马懿反复验看笔迹、暗记，指端甚至在那特殊的印鉴纹理上细细摩挲，确认绝非仿造。
他沉吟片刻，“来人！”
一名亲卫应声入帐。
“带申狼，以及同行死士，即刻来见。其余人等，于帐外候命，不得靠近。”
亲卫领命而去！
此时梁几传令司马师回营复命。
“禀都督，已传令司马参军！”
司马懿闻言颔首。
“甚好！有劳了。”
梁几连忙道：“卑职分内之事！”
司马懿点头，他随即将申狼带回的信递给梁几。
梁几双手接过。
不多时看完，问道：“都督意下如何？”
司马懿闻言，沉吟片刻道：“本都督需亲见这申狼以及同行之人！”
梁几点头称是，“都督明鉴。”
不多时，申狼与那死士队帅被引入大帐。
烛光下，申狼虽已洗漱更衣，但面色依旧苍白，眼神涣散，残留着惊魂未定之态，见到司马懿那深邃的目光，立刻扑通跪倒，声音发颤，几不成言：
“小……小人申狼，叩见都督！”
那队帅虽亦单膝跪地，因甲胄在身仅行军礼，但姿态恭谨，背脊挺直，声音沉稳有力：“末将虎贲营队帅王锐，参见都督！”
司马懿微微颔首！
他并未立刻命二人起身。
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明察秋毫，又似能洞察幽微，从申狼微微颤抖的肩背、无意识蜷缩的手指，扫到王锐虽低垂却不见慌乱的头顶、以及那双紧握成拳却稳如磐石的手。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寂静得唯闻申狼粗重而紊乱的喘息，与王锐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形成鲜明对比。
“抬起头来。”司马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寂静的帐中显得格外清晰。
二人依言抬头。
申狼目光闪烁，甫一接触司马懿的眼神便慌忙避开，仿佛被其威势所慑。
王锐则目光平视前方案几，神情肃穆，不卑不亢。
司马懿深深看了一眼申狼，又看了一眼队率！
说道：
“将汝二人潜入西城，面见申珩之经过，从头详述，不得遗漏一字，亦不得妄加增饰！”
“申狼，汝先说！”
说完，司马懿端起案上微凉的茶盏，指尖感受着盏壁温凉，看似随意，实则凝神聚意，如同静伏待机的苍鹰，察其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停顿、语气中不易察觉的犹豫、乃至呼吸节奏的微妙变化！
申狼伏在地上，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颤抖：
“诺……诺……！”
“回禀都督，小的与王队帅，悄然潜行至西城之下。”
“然而……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小的心头陡然一沉！”
他详细描述了城头甲士林立、巡队交错、新设望楼与强弩林立的森严景象，与旬日前相比，何止倍增！
“王队帅观察情形不对，对小的说：‘情形有异！守备如此严密，白昼绝难混入……即便夜间，凶险亦极大！’”
“小的望着那城墙，念及家主生死未卜，更想起都督……！”
“切齿道：‘家主待我恩重如山，西城乃我申氏根基，城内必有忠义旧部……且，都督将此重任托付于我，狼岂能因险而退？今夜必当一试！！！’”
司马懿闻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申狼倒是有几分可取之处，某些时候还有些血勇之气！
申狼的声音继续响起！
“王队帅见小的心意已决，不再多言，只是默然检视飞钩、短刃，选定一处城垣略高、巡卒间隙稍长的角落，预备行动。就在我们蓄势待发之际，异变陡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当时的惊惧：“此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机括声传来！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入我们藏匿之处的浅草中，几乎贴着我们的头顶掠过！”
“‘有埋伏！！！’‘速退！！！’王队帅应变极迅，大吼一声！”
“一把拉住还想前冲的小的，急向后方崎岖山地退去。几乎在我们身形移动的刹那，更多弩箭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将我们方才立足之地尽数笼罩……顷刻间，便有两名死士闪避不及，身中数箭，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小的……小的……”
“不知奔逃了多久，终于没入一片崎岖难行的山野密林之中……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方敢在一片乱石坳后暂歇。”
“小的心想‘完了……全完了……非但未能完成都督重托，连城门都未摸到便折损弟兄，有何面目回见都督？！’”
“就在我们心神稍懈，以为暂得脱险的一刹那，四周骤然亮起无数火把！数十名身着轻甲、手持劲弩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将我们团团围住，弩锋所向！”
“他们大喝‘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小的说‘莫……莫放箭！’”
申狼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不觉低头，头垂得很低，不敢说出自己曾经说过的请降之语！
他看到了跪在他身边的王队帅的脚，眼睛一亮！
“队帅……队帅……好生勇猛，他大吼‘有胆放马过来，吾等宁死不降！！！’”
这话一出，队帅有些错愕！
司马懿则是颇有深意地望着申狼，轻声道：“抬起头来！”
申狼没办法只得抬起头来！
司马懿知道申狼的话语中隐瞒了一些隐情，他知道申狼肯定做了一些令人不齿的事端，这些全部隐瞒掉了！
不过无妨！
申狼闻言，心下稍宽，“队帅大吼一声：‘兄弟们，随我冲杀！为大魏尽忠，死不足惜！！！’”
吼声未落，已欲前冲！
话音未落，脚也只踏出一步。
“此时，‘噗噗噗！！！’十几支弩箭几乎同时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插在队帅脚前不到半尺之地……这显然是一次严威示警！”
“小的见状，连忙说：‘队帅，不可！万万不可啊！！！’”
小的看向来人衣甲，似曾相识！
“便对队帅说‘汝……汝看他们！’小的指向那些包围者：‘他们衣甲颇似我申家之制。或是我申家旧部。’”
“小的知道这是唯一生机！！！”
小的此时大喝道：“我乃申狼！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