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芝不断重复着“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越看眼中光芒越是炽盛!
他目光如炬地阅毕孙权写给申仪的书信!
紧接着,他又抓起那三封申仪写给孙权的回信,信上火漆完好,显然还未曾发出!
他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逐字逐句地剖析着其中隐晦的意味!
信中言辞虽闪烁暧昧,多有掩饰,然那份为己寻退路、甚而隐晦提及以新城为投名状的曲衷,已在字里行间昭然若揭!
邓芝猛一击掌,声震屋瓦!
“白纸黑字,印玺分明,确凿无疑!”
“我等正可借此大做文章,使之成为铁证!”
“什么?!”
孟达见状,急趋上前!
邓芝忙将信递过!
孟达一把抓过,目光贪婪而急促地扫过绢帛!
他脸上神色剧变,狂喜的波纹与极致的怒焰同时翻涌!
“好个申仪!好个吃里扒外的狗贼!”
他声音嘶哑,几从齿缝间迸出!
“一面勾结司马懿构陷于我,一面竟果真暗通东吴!”
“孙权这逆贼,竟许以他车骑将军、荆州牧?!!”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之情在他胸中翻腾!!!
此刻,徐详当日威胁他的话语,如鬼魅般在耳畔清晰回响起来!
“申仪于‘荆州牧’之位,似亦颇有意……若我再迟疑不决,只怕这泼天之功,便要落于他人之手!”
原来此非虚言恫吓!
申仪这狗贼,其野心之炽,手段之毒,竟犹在我之上!
此獠当真死有余辜!
孟达于内心厉声咒骂,申仪这狗贼尚指责我孟达首鼠两端,卖主求荣,未料他自家行事更为彻底,更为不堪!
他胸膛剧烈起伏,面上却强自按捺!
只是翻来覆去地切齿低吼!
“申仪狗贼!申仪狗贼!……”
邓芝立于一旁,将孟达面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那目光意味深长,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其腑肺深处!
孟达下意识抬眼,正对上邓芝那洞幽烛微的眼神,心头猛地一虚,慌忙垂首,不敢再与之对视!
邓芝心中了然,却佯作未觉,他声如洪钟,朗朗而言,似欲将连日来的压抑憋闷尽数驱散!
“如此,铁证如山!”
“则司马懿用以‘平叛’之借口,顿成无根之木矣!”
“其口中之‘叛徒’非将军,而申仪,方为真通敌之贼!”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逼视孟达,一字一顿问道!
“将军,擒获此通敌逆贼,为‘国’除害者,是谁?!”
孟达被这突兀一问怔住,下意识应道!
“是……是我!”
“那么,”邓芝嗓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于魏主曹丕,于天下人而言,将军此举,是何等样人?!”
孟达闻之,眼中骤然放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是忠臣!我孟达,是忠臣!”
邓芝重重颔首,声如金石!
“然也!将军斩杀东吴使者,是为曹魏除奸;扣押申仪,是为‘国’擒贼!将军实乃曹魏之砥柱忠臣!”
孟达闻言,眼中精光爆射,周身因这身份之“正名”而激动难抑!
他突然放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申仪此等奸佞的讥诮!
“申仪啊申仪!尔亦有今日!”
他未料,此刻,竟因这阴险小人的首鼠两端,迎来如此极致之反转!
此刻的申仪,在他眼中竟恍若救命恩人一般!
“天助我也!!!”
“天助我也!!!”
“天助我也!!!……”
他纵声狂笑,似欲将此前所有恐惧与压抑尽数倾泻!
然,于此极致狂喜之中,一缕寒意却悄然窜上脊梁,令其笑声为之一窒!
“岂……岂天命真在大汉?!!”
他回想起邓芝到来后之诸般变故,那看似必死之绝路,竟一次次峰回路转!
若非冥冥中真有天命护佑?!!
他忙收敛心神,眼中复现神采,胸中块垒尽去!
身上恍若被注入了千钧之力!
他整饬衣冠,仪容肃然!
他知晓,此刻正如邓芝所言,于道义上,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神采奕奕地望向邓芝,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主动!
“军师,司马懿此番,可谓搬石砸脚,自作自受!”
邓芝闻言,目光锐利如电,面含赞许之笑,就连一旁陈到,坚毅面容上亦露出了如释重负之意!
邓芝声如洪钟,肯定道!
“将军所言极是!”
“将军今时,乃曹魏之‘忠臣’!司马懿无故攻伐忠臣,其心可诛!”
“实为奸臣国贼!”
孟达闻之,重重颔首!
他面上泛起一阵异样潮红!
“军师!……”
孟达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震颤!
邓芝则目光锐利如电,心知时不我待,事不宜迟!
不待孟达说完,已疾步至案前,将那数封东吴密信与司马懿檄文并置一处,思路瞬间贯通,朗声道!
“将军,时机紧迫,请即刻挥毫,一作《告天下讨国贼司马懿檄》,一作《上大魏皇帝陈情表》!
前者须如雷霆万钧,直斥司马懿之奸逆;后者当如泣如诉,尽表将军之忠悃与冤屈!
有此二文,方可安内攘外,扭转乾坤!”
孟达此刻心神大定,更兼被司马懿檄文激起的羞愤、对申仪的切齿之恨,以及邓芝剖析带来的振奋交织于胸,只觉胸中块垒亟待倾泻!
他重重点头,深吸一气,摒退闲杂,仅留邓芝、陈到在侧,亲自铺展素帛,饱蘸浓墨!
他先书《告天下讨国贼司马懿檄》,笔走龙蛇,辞气慷慨!
每至痛斥司马懿之处,他便想起对方将己逼入绝境之狠毒!
每至揭露申仪通敌,他便想起那白纸黑字之铁证与己身险些万劫不复之惊险!
此已非仅为一篇战斗檄文,更是其个人情感的彻底宣泄,每一笔皆仿佛带着无尽之力与恨意!
《告天下讨国贼司马懿檄》!
“盖闻天命靡常,惟德是辅;人心有向,惟道是从!忠奸不并立,冰炭不同炉!”
“今有大魏新城太守孟达,谨剖心沥血,昭告皇天后土、天下忠义之士!
夫司马懿者,河内猾虏,世食魏禄,位极人臣,然鹰视狼顾,性狡而残,包藏祸心,非止一日!
昔太祖武皇帝在时,尝察其有雄豪志,闻其狼顾相,心甚忌之,谓其‘非人臣之器’,此天下共知!
达本凉州武夫,蒙……”
孟达写至此处,抬头望向邓芝,不知下文如何措辞方为妥当?!
邓芝深深看了一眼孟达,沉吟片刻道!
“便直称先帝名讳罢!”
“此皆为匡扶汉室!先帝在天之灵,必不怪罪!”
孟达闻言眼睛一亮,感佩地望向邓芝,军师总能令他行止得宜!
遂继续挥毫!
“达本凉州士子,蒙刘备不弃,以才名征辟,委以重任,恩遇之隆,没齿难忘!”
“然关羽蹉跌,刘备震怒,此诚臣子之痛!
然达之所以委质大魏者,非为背主求荣,实乃感念皇帝廓达大度,推心置腹,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授以方面之寄,托以御寇之责!
陛下待达,恩同再造,‘心贯白日’,达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岂有异心?!”
“至于申仪,向与达不睦,屡构谗言,此新城军民皆可为证!
然达念其同朝为臣,屡加包容!孰料其阴结权臣司马懿,欲行倾轧之事!
今更搜得其暗通东吴,受逆贼孙权‘车骑将军、荆州牧’之伪诏,铁证如山!其囚禁于府,非为灭口,实乃擒拿叛国逆贼,正待禀明圣上发落!
司马懿不察是非,反以此构陷于达,岂非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夫司马懿者,其罪有三,擢发难数!
其一,目无君上,形同谋逆!陛下赐节钺以讨不庭,非予尔司马私器!
今无诏旨,不俟虎符,驱数万之众越境攻我,此非勤王,实乃造衅!《魏律》森严,‘擅兴者,与谋逆同罪’!
尔视煌煌国法为何物?视陛下天威为何物?
尔今日可擅攻新城,他日便可擅围洛都!
此非人臣之行,实乃国贼之举!
其二,构陷忠良,动摇国本!
申仪通吴,铁证如山,我为陛下擒贼,尔反为贼张目!
岂不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尔之构陷,非为我孟达一人,实欲借此屠戮边镇忠良,剪除陛下羽翼,使内外之臣皆震怖于尔之刀俎!
此乃王莽、董卓故智,意在孤人主,擅天下!
其三,鹰视狼顾,包藏祸心!
太祖武皇帝明察秋毫,早断尔‘非人臣之器’!
尔之狼顾相,非止于貌,更在于心!
荆襄之地,但闻司马之令;麾下之兵,几效私门之死士!
尔今之举动,岂为平叛?实乃借平叛之名,行揽权篡政之实!”
“昔王莽谦恭未篡时,董卓进京亦托忠名!
观司马懿今日之行,拥兵自重,擅伐同僚,其心岂在平叛?
实欲借此良机,铲除异己,进一步揽权擅政,为将来篡逆铺路!
其鹰视狼顾之相,正是篡臣之兆!
此诚国贼,天下当共击之!
达守此新城,上为报陛下知遇之恩,下为保境安民之责!
今遭国贼构陷,孤城被围,然将士用命,民心可用!
达已誓与新城共存亡,唯望天下忠义,明辨是非,共讨国贼司马懿!
檄文到日,如有仗义执言,或传讯洛阳,或助守孤城者,达必结草衔环以报!
呜呼!忠奸不两立,古之明训!
今魏室有难,奸臣窃命!
达虽不才,愿效微躯,誓清君侧,以报陛下!
檄文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