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雪狂啸。
新城通往西城的官道上,一道黑影正撕裂风雪,亡命疾驰。
正是叛逃的队率胡三!
他整个人几乎与胯下神骏的“乌孙驹”融为一体,感受着耳畔呼啸的狂风,心中既惊且惧。
乌孙驹四蹄翻飞,每一次腾跃都跨出惊人的距离。
官道旁的枯树残影被飞速抛在身后。
雪沫在马蹄下激溅如雾。
“快!再快!”他心中狂吼,马鞭已不知挥了多少次。
马臀上血迹斑斑。
乌孙驹不愧是日行八百的良驹,速度已然催至极限。
胡三回头望去,身后除了茫茫风雪,空无一物。
心中稍安。
“照此速度,明日天明前必能抵达西城!”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懈的刹那,身后极远处,一种异样的、沉闷如密集擂鼓般的声响,隐隐穿透了风雪的呜咽!
他再次惊恐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茫茫雪幕之后,并非零星几点,而是十余点如同鬼火般的风灯光晕,正以一种极其执拗、并且似乎越来越近的速度逼近!
那马蹄声沉重而极富节奏,隆隆作响,全然不似单骑疲于奔命的动静!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还能追上来?!”胡三亡魂大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乌孙驹分明已跑出了极限速度!
他猛地挥鞭,再次狠狠抽向马臀。乌孙驹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口鼻中喷出的浓重白气在严寒里瞬间凝霜,挂在它的眼睫与笼头上。速度,却终究无法再快一分。
而身后催命般的蹄音,如跗骨之蛆,紧咬不放。那隆隆之声非但没有远去,反而愈发清晰迫近了!
几乎就在胡三心胆俱裂的同时,离他不远的官道岔路口,孟达派出的二十名精骑如利箭般分作三股。
为首的队率眼神锐利如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拂开浮雪,仔细查验着官道上那道独特而新鲜的蹄印。深窄锐利,正是乌孙驹的痕迹。
“果然是奔西城去了!一人一马,也想逃出我等掌心?”队率冷笑一声,脸上满是决然。
“甲队随我,沿官道衔尾追击,保持压力,耗其马力!乙队抄左翼山道,丙队走右翼河谷。你两队各携六匹备用快马,务必算准换马时机,赶在他进入西城前,于断云隘之前完成合围设伏!”
他环视麾下这些精悍骑兵。每人身后都牵着一匹同样神骏、负载着箭矢清水与干粮的备用马,这正是他们敢于追击乌孙驹的底气所在。
凭借一人双马,轮换骑乘,足以在长途奔袭中弥补与乌孙驹在绝对速度上的细微差距。
“记住将军严令!死活勿论!若其侥幸接近西城,便依诸葛丞相应变之策行事!出发!”
“诺!”
精锐们轰然应命,动作迅如疾风,顷刻间化整为零,没入三条不同的风雪路径。
甲队八人十六马沿官道开始追击,并不急于立刻贴上,而是保持着压迫性的距离。
乙队与丙队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选择了更短却更崎岖的路径,意图借助换马带来的体力优势,在关键时刻完成致命一击。
此刻,抄近路的乙队与丙队已如两把无声的弯刀,借着风雪掩护,向预定的断云隘疾驰。
一张死亡的大网,正在胡三前方悄然张开。
队率控着缰绳,感受身下坐骑充沛的体力。他们每隔约十五里,便在平直路段换马。整个过程流畅高效,充满力量与精准。
新换上的西凉骏马鬃毛飞扬,蹄声铿锵,使追击速度始终维持在极高水准。
虽一时未能追上亡命狂奔的乌孙驹,但那隆隆蹄音,如同死亡的鼓点,持续清晰地传入前方胡三耳中,施加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距离在漫长追逐中极其缓慢地拉近。
乌孙驹纵然神异,毕竟独力难支。连续极限奔驰几个时辰后,它的体力开始下滑。脊背起伏变得颠簸,呼吸沉重如风箱,蒸腾的汗气在体表结了一层薄冰。
而追兵凭借换马,始终保持着旺盛的追击势头。
“不能让他喘气!”队率见时机已至,再次摘下硬弓。
“所有人听令!换乘完毕,马力正足!三轮驰射,目标马股,迫其转向,为乙队丙队创造机会!”
“第一轮,放!”
八支利箭破空而去,撕裂风雪!
胡三听得身后箭啸,肝胆俱裂,拼命驱策乌孙驹规避。神驹再显灵性,堪堪闪过。
“第二轮,放!”
又一波箭雨袭至!
胡三伏低身子,脸几乎埋进马鬃,能清晰感到乌孙驹肌肉的颤抖与步伐的勉强。
“第三轮,放!”
最后的箭矢呼啸而来!
胡三使出浑身解数,乌孙驹嘶鸣着再次险险避开大半。
然而,就在他以为逃过一劫时。
噗一声轻响!
一支来自侧翼、算准提前量的冷箭,趁乌孙驹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身形微滞的瞬间,精准钉入了它左侧后臀!
“希律律!”乌孙驹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速度猛地一滞。
虽凭借强大生命力再次加速,但步伐已显踉跄。后臀箭伤处鲜血汩汩涌出,在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血线。
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中了!它撑不了多久!”队率眼中寒光爆射。
“换马!全力追击!乙队丙队应该已经就位!”
几乎在追兵出发的同时,新城太守府内,一场无声的风暴已然掀起。
孟兴一身鲜亮铠甲,按剑立于庭前。年轻的脸庞上,刻意模仿着其父孟达的冷厉神色。
然而胸膛里,心跳却如擂鼓般敲响。父亲的严令、家族的存亡,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迫使他将那点对血腥的畏惧死死压在心底,化作脸上的冰霜。
他面前,数十名家族豢养的死士肃然而立。这些绝对忠诚于孟家的武士眼神冷冽,让空气中弥漫的铁锈与皮革气味更添压抑。
“诸位,”孟兴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被强行压下。
“府中及军内,已混入宵小之辈。这些人欲坏我父亲大事,毁我新城基业,更会危及我等身家性命!”
他扬起手中那卷帛书名单。那是邓芝与孟达共同拟定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名单在此,按图索骥,逐一请来问话。”
“若遇抵抗……”
他拇指猛地推剑出鞘半寸。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格杀勿论!”
“诺!”死士们低沉应命,随即如暗夜中散开的狼群,无声无息地融入府邸各处的阴影与军营的关键营帐。
行动迅如雷霆,却又保持着死亡的静谧。
府库一名书佐被从温暖的被窝中拖出时,尚在迷糊。待看清孟兴那与年龄不符的冰冷眼神,瞬间瘫软,裤裆一片湿热,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便被堵嘴拖走。
军营中,一名与申仪同乡、平日往来密切的司马,在校场边被两名路过的死士客气地请去商议紧急防务。
他脸色剧变,下意识想摸向腰刀,却被看似随意的擒拿手死死扣住关节。所有挣扎与可能发出的声响,都被巧妙地扼杀在风雪的呜咽中。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束手就擒。
一名负责城门轮值的军侯,性情彪悍,察觉不对后试图反抗,并高声呼喝。
“孟达反矣!弟兄们……”
这声呼喊立刻引来了附近兵卒的张望,场面瞬间紧绷!
孟兴闻讯赶到时,正见那军侯与死士推搡,周围兵卒脸上满是惊疑。
他没有丝毫犹豫。父亲“遇抗则杀,绝不姑息”的厉喝在脑中回响。他拔剑前冲!
剑光一闪,快、准、狠!
血光迸现!
军侯捂着喷血的喉咙,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愕,直挺挺地倒下。
温热的鲜血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蔓延、凝固。
一滴滚烫的血珠溅上孟兴的唇角。那咸腥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他的感官,让他胃部一阵痉挛,却也如烙铁般,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烫平。
“此人通敌,证据确凿!”孟兴持剑厉喝,染血的脸庞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显得狰狞。
“再有同党,与此同例!”
他的声音带着斩断退路的决绝。握剑的手虽有些发麻,但一种异样的、冰冷的掌控感,正从那血腥味中滋生,逐渐压过了最初的恐惧。
血腥的震慑立竿见影。兵卒们噤若寒蝉,惊恐地看着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被一一从营帐、从岗位上无声带走。
当帐前副将王卓也被带走后,整个新城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被迫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孟兴穿梭于府邸与军营,又亲手处置了两名试图反抗的低级军官。
他感受着权力与血腥交织带来的冰冷快意,以及深藏心底、几乎破土而出的恐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孟家,包括他自己,已彻底没有回头路。
唯有沿着这条染血的路,走到黑。
刚回府复命,父亲新的指令已到。彻底清除驿馆内的东吴使者随从,一个不留!
他不敢怠慢,立刻点齐刚刚经历过内部清洗、杀气正浓的五十名精锐甲士。
这些人眼神中的冷酷尚未褪去,正是执行这等绝密血腥任务的最佳人选。
“目标,城东驿馆,吴使徐详随行人员,共计二十三人。”孟兴压低声音,对着风雪中肃立的甲士下令。雪花落在冰冷的铁甲上,瞬间凝成白霜。
“徐详已因奸谋败露伏诛,其随从皆为同党,意图不轨!”
“将军有令,尽数诛灭,不得走脱一人!”
“行动要快,要静,鸡犬不留!”
“诺!”甲士们低沉回应,声如闷雷。
他们迅速检查了弓弩、环首刀及破门的短斧重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执行命令的决然。
队伍如暗夜中流淌的铁流,悄无声息地扑向城东驿馆。风雪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细响。
驿馆早已被孟达的亲兵以戒严清查为名暗中监视、隔离,此刻更显孤寂,如同暴风雪中一座等待被吞噬的孤岛。
抵达外围,孟兴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分散,将驿馆团团围住。
弓弩手占据制高点,箭簇在黑暗中对准门窗。另有十余名身手矫健者如狸猫般翻过院墙,潜入内部。
片刻,院中传来两声被风雪掩盖的闷响。利刃割喉的声音。
驿馆内,东吴随从们大多尚未察觉灭顶之灾。
一间房内,年轻的吴兵正借油灯光亮擦拭环首刀;隔壁,另一人则在帛书上写下最后几行家书,担忧地望着窗外。
徐详的副使,面容精悍的江东汉子,正眉头紧锁地在房中踱步,手一直按在刀柄上。徐详一夜未归,让他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突然,他脚步一顿,似乎听到了院墙方向微弱的落地声。
副使心中一凛,猛地抓向佩刀,厉声喝道。
“有动静!小心!”
砰!砰!
话音未落,驿馆大门和侧门同时被巨力轰然撞开!木屑纷飞中,全身披甲、手持利刃的甲士如潮水般涌入院落,瞬间占据所有要害位置!
“杀!一个不留!”孟兴持剑立于大门处,年轻的声音因激动紧张而微微变调。
“是魏狗!结阵!保护副使!”副使反应极快,一脚踢翻桌案作掩体,同时掷出短刀,精准插中一名冲进来的甲士面门。
他随即抢过身旁士卒的弓,对着门外孟兴的方向连发两箭。虽被盾牌挡住,却展现了惊人的悍勇。
其他吴使随从惊醒过来,纷纷抓起武器,依托门窗、廊柱抵抗。
更有几人高呼“江东子弟,死战!”,试图向副使靠拢结阵。
一时间兵刃交击、怒吼惨叫声响成一片。
然而吴军仓促应战,人数装备均处劣势。抵抗虽英勇,却如投入洪流的石子,迅速被吞噬。
弓弩手从窗外精准狙杀,不断有吴人中箭倒地。甲士们三人一组,相互配合,刀光闪处,血花飞溅。
“不留活口!”孟兴看着眼前的血腥场面,再次嘶声下令。他的声音在杀戮中显得异常尖锐。
火焰不知何时被引燃,开始吞噬房屋。
火光与雪光交织,映照着满地狼藉的尸骸和肆意横流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