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盈拔腿就想要往库房跑的时候,他的手臂却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拉住了。
张盈不由得惊怒交加,猛地回头,发现拉住他的正是他最倚重的心腹谋士、府中第一智囊——李敏!
“李军师!你这是作甚?!”张盈急火攻心,声音都撕裂了调,奋力想挣脱,“快放手!库房!库房绝不能有失!那里有……”
他话到嘴边猛地刹住,眼中闪过近乎绝望的惊恐与深切的戒备混杂的神色。
那里面不仅有张家数代积累的惊人财富凭据,更有足以让张家万劫不复、诛灭九族的通敌铁证!
这秘密,他甚至出于最后的谨慎,未曾对这位“算无遗策”的李军师完全和盘托出!
李敏的手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脸上依旧是那副临危不乱、智珠在握的沉静模样,但语气却前所未有地急促而铿锵,压过周围的嘈杂混乱,如楔子般清晰地钉入张盈耳中:
“家主!冷静!此刻库房火起,绝非偶然,分明是调虎离山,或是贼人已然得手的信号!”
“火光冲天,杀声已清晰可闻,对方必有后手,且人多势众!您此刻贸然冲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正中了对方的绝户计?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啊!”
张盈被这劈头盖脸的一番如冰水浇头般的疾言厉语喝得浑身一僵,挣扎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三分。
他并非蠢人,只是一时被那关乎身家性命的灭顶之灾冲昏了头脑。
此刻经李敏点醒,再侧耳细听,果然除了那救火的喧嚣和建筑的燃烧爆裂声,远处庄园外围清晰传来了更加沉闷、更加有序、裹挟着杀意的喊杀与兵器碰撞之声!那绝非家丁护院能制造出的动静!
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剧烈的冷颤,脸色唰地变得死灰。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军师!救我!快救我!”
他反手如鹰爪般死死抓住李敏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声音里充满了崩溃边缘的惊惶与全然的依赖,平日里的家主威严荡然无存。
此刻在他眼中,李敏已不再是谋士,而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是他混乱世界中唯一清晰且必须抓住的指引。
李敏目光如电,飞速扫视着已彻底失控、如同沸鼎般混乱的大厅,脑中计算如飞。
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却字字如锤,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张盈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家主!情势万急,已非我等所能控制!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暂避锋芒,保全有用之身,以期日后东山再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何暂避?这……这四面八方恐怕都已天罗地网……”张盈魂飞魄散,眼神涣散,几乎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绝望地将所有希望灌注在眼前的军师身上。
李敏眼中闪过一丝极快却锐利如刀锋的、冰冷计谋得手的光芒,他刻意沉吟了令人窒息的极短一瞬,显得万分为难且冒险,才仿佛赌上一切般下定决心,将声音压得低不可闻,几乎如同耳语,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寻常路径定然已被封锁或即将被封锁……眼下或许只剩一条生路……就怕……就怕家主您忌惮,且需承担泼天的干系!”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忌惮不忌惮!只要能活命!军师快说!快说啊!”
张盈几乎是在哀嚎,额头青筋虬结暴跳,死亡的阴影让他彻底抛弃了所有犹豫和顾虑,对李敏的提议表现出一种疯狂而孤注一掷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李敏左右飞快地顾盼了一下,确认无人注意他们这对缩在角落的主仆,才将嘴唇几乎贴到张盈耳边,用一丝若有若无却重若千钧的气声道:
“唯有……借助北边来使的力量!他们必有秘密通道和接应之法,可助家主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这是非之地,甚至……直出蜀境!”
“只是……此举无异于踏过鬼门关,彻底与朝廷决裂,且北使行踪绝密,不知家主可知其此刻藏身之处?能否驾驭?”
“北使……”张盈瞳孔骤缩,心脏如战鼓般狂跳!与曹魏秘使的联系是他手中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张牌,原本打算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以攫取最大利益或作为最后的退路,连李敏他也未曾完全告知细节。
但此刻,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李敏的提议仿佛深渊旁唯一的绳索,虽然危险,却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而提出这个建议的是李敏,是他最信赖的智囊,这无疑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犹豫。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李敏以往的鞠躬尽瘁与“算无遗策”、北使的通天价值、自身的存续……求生的欲望最终如同火山般吞噬了一切谨慎和疑虑。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闪过一抹狰狞的疯狂与决绝,重重一点头:“好!就依军师!我知道他们在哪!跟我来!” 这一刻,他亲手交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和信任。
此刻的他,什么父母妻儿,什么宗族子弟,什么满堂宾客,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
逃!带着他秘密积累的、足以让他下半生极尽挥霍甚至东山再起的巨额财富,跟着北使逃出去!而李军师,是他逃亡路上不可或缺的头脑。
他一把攥紧李敏的手,再也顾不得仪表风度,如同两只在火光惊惶中疯狂逃窜的耗子,凭借着对自家庞大庄园了如指掌的优势,以及那些只有历代家主才知晓的、隐藏在假山亭台、画栋回廊之后的暗道与狭径,仓皇而又迅疾地向着庄园最深处、最为隐秘的一处别院潜行而去。
他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李敏的表情,全然信任地将其带往自己最后的秘密巢穴。
而李敏,任由张盈拉着,眼中却是一片深渊般冰冷彻骨的清明与算计。
他苦心孤诣,步步谋划,甚至不惜煽风点火将张家推向万丈深渊,等的就是这一刻!就是要利用张盈这最后的慌乱与可笑的毫无保留的信任,直捣黄龙,找到那通敌叛国的铁证和曹魏使者的藏身之处!
将他,连同他们所有的阴谋与财富,一网打尽,彻底暴露在即将降临的雷霆天罚之下!
张盈的每一步奔逃,都在他的算计和引导之中,看似奔向生路,实则是走向他为张盈精心铺设的绝路。
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越来越浓的烟霾与步步紧逼的喊杀声中,一个奔向自以为是生路的万劫不复之地,一个则从容迈向计划最终完美收网的终点。
张盈如同惊弓之鸟,拉着李敏七拐八绕,凭借对家中密道的熟悉,最终潜入一处极为偏僻、看似废弃的柴房。
他哆嗦着在墙角摸索片刻,触动了机关,一阵轻微的“扎扎”声后,地面露出向下的幽深石阶,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快!下去!”张盈急促催促,率先钻入。李敏眼神一凛,毫不犹豫跟上,心中冷笑:果然还有这等终极隐秘!
阶梯下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密室。烛火摇曳,映照出两张惊疑不定、骤然起身的脸——正是那曹魏秘使及其副手!旁边放着他们的行装。
“张公?!外面何事喧哗?何以至此?”曹魏使者见张盈如此狼狈闯入,心中骇然,手按上了佩刀。
“完了!全完了!朝廷兵马杀来了!库房大火!”张盈语无伦次,面无人色,“使者救我!快带我走!离开益州!我有钱,绝不负魏!” 他急切地表明自己的价值,寻求庇护。
曹魏使者脸色剧变,与副手对视,眼中闪过厉色与权衡。他们的任务是搅乱蜀汉并自保,眼下张家显然已倾覆。
“张公莫慌!”使者强自镇定,锐利目光扫过李敏,“这位是?”
“此乃我心腹谋士李敏李先生,绝对可信!若非李先生,我早已陷于乱军!”张盈急忙解释,语气中充满了对李敏的维护和信赖,视李敏为唯一稻草。
李敏适时上前,神色凝重,冲着使者一揖,语速快而清晰:
“见过尊使。情势万分危急,官兵有备而来,庄园外围恐已合围……”
“此刻唯有立即撤离,迟则必为瓮中之鳖!敢问尊使,撤离蜀境之预定路径在何方?我等需先逃出庄园,再借贵使通道远遁!”
他言辞恳切,句句关键,将“逃离庄园”和“撤离蜀境”分为两步,并强调需先依靠张盈对庄园地形的熟悉,进一步巩固了张盈觉得自己主导行动的错觉,也安抚了使者可能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