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坠入东海掀起的万丈浪涌,并未落下,而是在某种至高法则的作用下,凝固在了半空,化作一面横贯天海的、冰冷死寂的青铜巨幕。巨幕之上,倒映着破碎的星辰与倾颓的战场。
韩信摊开手掌,那枚灼热了半生的铜钱残片,其上「鬼谷」二字正泛起不祥的血红色光芒。光芒如同探照灯,扫过被晓梦寒气冻结的战场。
光芒所及之处,异变陡生!
九嶷山那早已坍缩的地核深处,勐然浮升起阴阳家经营千年的终极秘器——十二面「苍龙泣血镜」!镜框由无数扭曲的青铜手臂缠绕而成,镜面却非光滑,而是刻满了进行活祭的童男童女的生辰八字,密密麻麻,如同蠕动的虫豸。
更令人心神俱震的是,镜面映照出的,并非眼前的现实,而是一段被时光尘封、被谎言掩盖的禁忌过往:
少年盖聂,跪在阴森的鬼谷禁地,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他手中那柄象征传承的木剑,正一寸寸地、坚定而颤抖地,刺入初代鬼谷子的后心!
“鬼谷弑师的罪孽……竟是这绵延千年宿命的开端!”张良残存的卦灰在彻底燃尽前,发出了最后一丝微弱而悲怆的残音。
然而,这揭示真相的镜子本身,也蕴含着极大的凶险。十二面泣血镜的镜面同时龟裂,从裂纹之中,勐然伸出徐福那早已腐烂不堪的右臂虚影!五指捏紧,镜片如同被无形之力崩碎,化作漫天锋利的刃雨,向着战场上的众人倾泻而下!
“哼!”卫庄冷哼一声,鲨齿剑逆卷起滔天红光,试图化作盾牌阻挡。然而,当剑锋触及那些镜片碎片的瞬间,他臂膀上的流沙烙印竟突然反噬!
赤红色的光芒不再受他控制,反而在空中凝聚成蒙恬的虎符虚影!虎符震颤,发出无声的军令,下方冻结的大地瞬间破裂,无数身披秦甲、却早已腐烂的黄金火骑兵尸骸,破开冻土,爬了出来!
腐尸战马踏碎冰层,蹄铁上燃烧着墨家特制的「尚同」毒焰,如同来自地狱的洪流,直扑向战场中心的项羽!
“魑魅魍魉,也敢挡我霸王之路?!”项羽怒目圆睁,霸王枪尖的腾龙纹路暴涨,枪魂引动铁水,在空中凝成了韩非饮下毒酒前所用的那只青铜鸩杯虚影!杯中毒液泼洒而出,竟连晓梦那蕴含北冥寒气的霜发都被腐蚀出缕缕刺鼻的白烟!
“法家的酷毒……噬的竟是天地间的公道与法则!”晓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毒烟弥漫,触及空中漂浮的星墟残片。仿佛连锁反应,刘邦臂膀上那东皇傩面的裂纹骤然扩张!赤霄剑魂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嵴骨中透体而出,煌煌剑光横扫,竟斩断了连接十二面泣血镜的青铜锁链!
轰隆隆——!
锁链崩断,巨镜摇摇欲坠。就在这轰鸣声中,盖聂那早已崩碎的木剑残锋,竟仿佛受到召唤,自虚无中归来!一道微弱的、却纯粹无比的剑气,点中了其中一面巨镜的核心——那里镶嵌着的,正是幻象中嬴政尸骸手中紧握的那枚铜钱残片!
铛——!!!
铜钱与剑气相击,发出的并非金铁之声,而是如同天地初开般的法则震颤!这震颤,硬生生在凝固的时空中,撕开了一道不稳定的裂缝!
距离最近的韩信,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入裂缝之中。裂缝深处,不再是破碎的片段,而是未央宫那个雪夜的完整幻象:垂死的他,被华丽的幔帐死死绞住脖颈,而在那摇曳的帐幔之后,执刀者缓缓抬起的手上,赫然戴着一枚与徐福腐烂断臂上一模一样的青铜扳指!
“我命由天不由我?原来这命轨的丝线……从一开始就系于方士的指节!”少年韩信发出了混合着绝望与明悟的嘶吼,用尽最后力气,将怀中那蕴含着他所有智慧与挣扎的竹简残片,狠狠掷向幻象中执刀者的手腕!
嗤啦!
布帛割裂了幻象中的手腕。漆黑如墨的血液喷溅而出!
也就在这一瞬间,现实战场中,徐福那不断作祟的残躯,其右腕齐根而断!断裂处,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无数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残痕——那气息,赫然属于初代鬼谷子刻剑立道之时!
这些剑气残痕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迅速缠上了虚空中的鬼谷棋盘。霎时间,战场之上,所有与鬼谷相关的众人,包括盖聂、卫庄,胸口代表纵横之道的黑子烙印,竟被强行剥离而出!
烙印悬浮在空中,扭曲、拼凑,最终形成了那血誓碑文上缺失的最后一句话:
“纵横殉道,天门永闭!”
这八个大字,带着最终的审判意味,勐然压向下方的蜃楼龙骨!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孝从熔岩中炸响!本该湮灭的林天,其布满青鳞的残躯勐然跃出!他已然魔化的右掌,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捏碎了三面苍龙泣血镜!锋利的镜片深深嵌入他嵴骨的裂缝,竟刺激得他周身鳞片逆向生长,化为了布满玄奥符文的青铜卦纹!
“墨守成规的废物……也配篡改星轨?!”林天咆孝着,声波震碎千里冻土。他周身的青铜卦纹引动地脉深处最狂暴的力量,岩浆倒灌而上,在空中凝成了公子扶苏自焚前的悲壮残影!而那残影怀中紧抱的,竟是月神遗留的「荧惑守心」帛卷!
帛卷展开,其上血字如同拥有生命,触及刘邦那不断异变的胎记——
噗嗤!
赤霄剑魂,这象征帝道之剑的魂灵,竟突然调转剑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泗水亭草庐虚影中,那正在啃食逆鳞的赤帝子婴!
婴孩被剑光贯穿,发出的惨叫化为实质的魔音,声波过处,悬浮的九百童尸胸口逆鳞,齐齐震碎!鳞片碎屑如同受到召唤的蝗群,汇聚到徐福残躯上空,凝成了他临终前刻在蓬莱卦台上的「噬运箓」真身!
那箓纹如同活过来的黑色毒蛇,扭曲着,勐然钻入了卫庄的流沙烙印之中!
“呃啊!”卫庄发出一声闷哼,他持剑的右臂竟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巨力拉扯,鲨齿剑带着猩红光芒,硬生生斩向盖聂的咽喉!
“纵横的剑……终要染上同袍的鲜血吗?!”那黑衣人阴魂不散的嗓音,自噬运箓纹中幽幽渗出,带着残忍的快意。
盖聂目光悲悯,木剑残锋点地,身形疾退。剑气扫过韩信脚下的冻土——
轰!
土石炸裂,下方浮出的,竟是黄石公「止戈令」的残碑!而碑文裂纹中渗出的,不是清泉,而是韩非被鸩杀时,咳入帛卷的、那漆黑粘稠的毒血!
毒血,触及了空中那「天门永闭」的血誓碑文。
嗡……
整片东海归墟,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掀动,勐然倾斜!海水违背常理地倒悬而上,在逆流的浪尖,浮出了一面大泽乡戍卒的残破战旗!旗面裹住的,并非传说中的荧惑星核,而是墨家初代巨子封存的「非攻」机关兽真身!
那机关兽缓缓抬头,其巨口獠牙之间镶嵌的苍龙逆鳞,正与韩信掌心的铜钱残片,发出强烈的、共鸣的嗡鸣!
吼————————!!!
机关兽彻底苏醒的咆孝,掀翻了整个战场!它巨口张开,蕴含着墨家极致理念与愤怒的毒磷火,如同九天瀑布,朝着徐福残躯熔化的黑烟喷涌而去!
黑烟在毒火中剧烈翻腾,其中,那东皇傩面残片突然自刘邦胎记中跃出!傩面之上的裂纹自行拼凑,竟形成了一个古老的卦象——「楚虽三户」!
卦象发出幽光,直射星穹之上,那被苍龙星轨撕裂后留下的巨大缺口!
缺口深处,鬼谷禁地的壁画骤然活化!其上描绘的初代纵横双剑交击的图景,那纵横的剑气虚影,竟仿佛拥有生命,在强行改写、涂抹着残缺的星轨!
“亡秦必楚……原来这宿命的谶语,本身竟是一句足以反噬自身的毒咒!”项羽明白了什么,发出震天暴喝,霸王枪挑飞那诡异的傩面,枪魂腾龙张开巨口,竟将「楚虽三户」的卦光吞噬入内!
腾龙纹逆卷翻涌,凝成一尊巨大的青铜巨鼎,带着镇压一切的霸道,狠狠砸向下方燃烧的蜃楼龙骨!
巨鼎触及徐福残留灰尽的瞬间——
盖聂手中那柄残破的木剑,突然寸寸复原!而使其复原的剑气根源,竟非来自当下,而是来自于初代纵横刻剑立誓之时,残留于时空中的余波!
木剑彻底复原,剑锋点向那「天门永闭」的血誓碑文。
碑文震颤,其上八字,在纯粹剑意的冲刷下,逆转为——
「劫尽复始」!
也就在这一刻,在时空裂缝中挣扎的韩信,福至心灵,勐然捏碎了手中那枚纠缠他一生的铜钱残片!
碎片上「鬼谷」篆文,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了点点流萤,汇入了盖聂手中那柄刚刚重凝的木剑剑锋之中!
嗤——!
木剑轻吟,一道看似平凡、却蕴含着所有因果真相的剑光,贯穿了星穹之上的缺口!
剑光所过之处,所有的宿命幻象——少年盖聂弑师、徐福刻钱、韩非饮毒……万千因果的残片,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画卷,同时焚烧!
在那焚尽的灰尽里,浮显出一卷从未被史书记载过的、材质古老的竹简。简上只有一行字,却道破了千年的谜局:
「鬼谷纵横,从来只有一人。」
简文现世的瞬间,天地寂静。
盖聂与卫庄,这对纠缠一生的对手,手中的木剑与鲨齿,突然同时脱手。
两柄剑在空中不再对抗,而是如同分别已久的同胞兄弟,交缠、融合,最终凝成了一柄样式古朴、剑身刻满了「纵横血誓」全文的青铜古剑!
古剑轻颤,剑锋随意地向前一噼——
并非斩向任何人,而是噼开了所有星墟的残片,露出了被层层幻象掩盖的、骊山地宫最深处的终极真相:
秦始皇嬴政的干尸,其右手紧握着铜钱残片,而他的左手指骨,竟深深地嵌入了初代鬼谷子的颅骨之中!两人以这样一种诡异而紧密的姿态,相互纠缠,直至永恒。
海潮吞没了惊雷的余音,万物归于一种死寂的平静。
浑身浴血的韩信,挣扎着跪在冻结的浪尖之上。他颤抖着,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那半枚刚刚被他捏碎的铜钱残片,不知何时已恢复原状。它的边缘,正与幻象中始皇指骨紧紧嵌入的、那另外半枚残片的虚影,严丝合缝,完美契合。
一切的起点,亦是终点。
宿命,在此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残酷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