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刚过,陆行舟带着伤,一身戾气地来到市人民医院急诊留观区。
急诊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惨白刺眼。
张嘉欣已经醒了。
她虚弱地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病床边监护仪规律的响声,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那层不正常的潮红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片虚脱的灰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眼神空洞,劫后余生的惊惶未褪,眼底却翻涌着被蚀骨的恐惧与冰冷交易攫住的绝望——
她想起了秦时那张冷漠的脸,和他提出的那个如同枷锁般的‘合作’条件。
江揽月果然已经赶到,正坐在床边,气质优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冽。
她刚刚用手机给张嘉欣的账户转了两万块钱。
“醒了就好。这钱你先拿着,应急用。”
“公司那边不用担心,好好养着。”
江揽月的声音平静,带着老板的疏离与一丝人情味。
“谢……谢谢江总……”张嘉欣嘴唇动了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细若蚊蝇,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别多想,安心养病。”江揽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略显生疏。
沈若萱正为张父做最后检查,看见陆行舟臂上干涸的血迹,眉头立刻蹙起。
职业本能让她想开口询问,但目光触及一旁的江揽月,终是沉默,只投去复杂一瞥。
她认得江揽月,知道她是陆行舟的妻子。
张母在一旁抹眼泪,张父闭着眼,还在吸氧,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张嘉诚则站在角落,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陆行舟身上。
他刚刚目睹了江揽月的到来。
这位姐姐的老板,美得惊心动魄,气质高贵冷艳,一看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这样的女人,竟然是陆行舟的妻子!
再看看陆行舟为了姐姐不顾一切冲出去“算账”,带着伤回来,像个凯旋的英雄……
而自己,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站在这里!
连暗恋的江寒星,此刻也红着眼眶忧惧交织,望向陆行舟的眼底——竟暗生一丝崇拜?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美好都围绕着陆行舟?!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张嘉诚被嫉妒烧得理智濒临崩溃之际——
江寒星失声惊呼,第一个冲了过去:
“姐夫!你……你受伤了?”
她颤抖着托起他受伤的右手小臂,眼眶倏地红了。
陆行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病床上的张嘉欣:
“嘉欣,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充满了关切。
张嘉欣目光触及陆行舟,尤其是看到他手臂上的血和灼热的关切眼神。
强抑的委屈与恐惧瞬间爆发,眼泪决堤般涌出:
“陆老师……呜……对不起……我……”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差点……差点就……”
“傻姑娘,说什么麻烦!”陆行舟走到床边,想拍拍她的肩安慰。
手伸到一半,忽觉身侧江揽月投来的目光——平静,却似能穿透人心。
他动作一滞,默默收回,只余温声安慰:
“没事了,都过去了。陈彦斌那个混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他不敢再来骚扰你们了,而且那笔债只算本金,不收利息。”
“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别的都不用想。”
张母一直紧握着女儿的手,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她嘴唇哆嗦着,声音哽咽沙哑:
“陆……陆老师!这……这……大恩大德啊!”
“我们张家……下辈子做牛做马……”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挣扎着似乎想下床鞠躬。
江揽月这时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教训?怎么教训的?把自己也弄成这样?”
她的目光扫过陆行舟手臂上的血迹。
陆行舟对上妻子的目光,有些狼狈地别开脸,生硬地说:
“就是让他长点记性。我没事,皮外伤。”
沈若萱适时插话,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语气专业:
“张嘉欣需要静养,情绪不能太激动。
“血检结果出来了,主要是强效镇静剂和少量催情成分,剂量不算致命。”
“但代谢需要时间,还会有头晕乏力。”
“张老先生哮喘也稳定了,但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你们家属……都先冷静一下,让病人休息吧。”
沈若萱说完,目光再次落到陆行舟手臂的伤口,职业习惯终究占了上风。
她转身从旁边的处置车上快速拿出消毒棉球、纱布和胶带。
走到陆行舟面前,她语气恢复了专业性的平静,但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利落:
“手伸过来,伤口需要处理一下,感染了麻烦。”
她没看江揽月,但能感觉到那道平静目光落在自己动作上的压力。
陆行舟有些尴尬,下意识想缩手:“不用麻烦,小伤……”
“坐下。”沈若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医生的权威。
陆行舟无奈,只好就近在旁边的空椅上坐下,伸出手。
沈若萱低头,专注地用镊子夹起沾了碘伏的棉球,小心地擦拭他手臂上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
伤口不算深,边缘已开始结痂,属于表浅的皮外伤,应该能顺利愈合。
她的动作很轻,也很专业。
江揽月静静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环抱的手臂却收得更紧,指尖微微发白。
江寒星紧张地看着陆行舟处理伤口,小声问:“姐夫,疼吗?”
角落里的张嘉诚再也忍不住,满腔酸涩怨气化作阴阳怪气,矛头直指陆行舟:
“是啊,都冷静点。陆老师为了我姐,可是‘拼命’去了,”
“现在‘英雄’回来了,也该好好休息了!”
他刻意加重了“拼命”和“英雄”两个词,语气里的嫉妒和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这话一出,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和紧张。
张嘉欣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弟弟。
江揽月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张嘉诚,又看向陆行舟。
陆行舟则皱紧眉头,看着这个充满敌意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江揽月目光移开包扎的手臂,落到他脸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冷意:
“这里没我们的事了。沈医生说得对,病人需要休息。”
她没再看任何人,只对江寒星道:“小星,走了。”
说完她率先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声响清晰却疏离,径直走向门口。
江寒星担忧地看了看姐夫,又瞥了眼病床方向,最终小声对姐夫说:
“姐夫,你……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追上了姐姐的背影。
陆行舟扫过妻子离去的背影,病床上泪眼婆娑、充满依赖的张嘉欣,角落眼神嫉恨的张嘉诚。
再瞥见一脸疲惫担忧的张家父母,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对沈若萱点点头,又温声对张家人说:
“你们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让沈医生找我。”
没再说什么,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留观区。
他手臂上的纱布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