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风斋后院,空气中弥漫着初夏傍晚特有的暖意和草木清香。王秀梅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择着晚上要炒的豆角,一边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韩建国叼着烟袋锅,慢悠悠地给新栽的几株月季浇水。韩雪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拆了,虽然视力还未完全恢复,但能模模糊糊看清东西,此刻正兴奋地蹲在花圃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朵半开的月季花苞,小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光彩。
韩风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一本《冶金材料学》,心思却有些飘忽。刚结束与顾教授关于特种密封圈项目的初步沟通(对方提供了样品和技术要求),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利用商城解决这个难题,以及参与其中的风险与机遇。那台土法真空镀膜机虽然交付了,也换来了仓库钥匙,但苏雅娴那边暂时没有新的动静,落鹰涧的秘密如同悬在头顶的谜团,陈志远的阴影也从未真正散去。
“风儿!有你的包裹!”前院传来王秀梅略带疑惑的喊声。
韩风放下书,有些意外。谁会给他寄包裹?他走到前院,看到母亲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包裹。
“邮差刚送来的,说是寄件人没留名字,就写了咱家地址。”王秀梅把包裹递过来。
包裹入手很轻。韩风掂量了一下,牛皮纸上没有任何寄件信息,只有收件地址和他“韩风”的名字,字迹是打印的宋体,工整得毫无个性。一种莫名的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脊背。
“谁寄的呀?神神秘秘的。”王秀梅嘀咕了一句,转身又去择豆角了。
韩风拿着包裹回到自己厢房,关上门。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将其放在桌上,仔细端详。包裹很薄,捏上去里面似乎是个硬物。他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试图感知包裹内部,却被一层无形的阻隔弹了回来——里面似乎有金属,且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韩风拿起桌上的裁纸刀,沿着包裹边缘,小心翼翼地划开牛皮纸。
里面没有填充物,只有一件用几层旧报纸包裹着的物品。他一层层剥开报纸。
当最后一张报纸被掀开,露出里面东西的真容时,韩风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那是一块手表。
一块老式的、表盘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上海牌机械手表。
这本身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块手表的表盘玻璃完全碎裂,蛛网般的裂纹中心,是一个明显的撞击凹坑。而更刺眼的是,在那碎裂的玻璃下,在灰白色的表盘上,沾染着几块已经干涸发黑的暗红色污渍!
血迹!
韩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他死死盯着那块表,瞳孔急剧收缩!
他认得这块表!太熟悉了!
去年深秋,在落鹰涧外围那个废弃的东洋观测站里,当他用计将那个贪婪凶残、试图抢夺金属片和地图的周斌引入布满诡雷的通道时,那个亡命徒最后被爆炸气浪掀飞、重重撞在石壁上时,手腕上戴着的,就是这块上海牌手表!那刺耳的爆炸声,周斌濒死的惨叫,以及这块手表在火光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
包裹里除了这块沾染着疑似血迹的破碎手表,再无他物。只在包裹的最底层,垫着一张硬质的卡片。
韩风手指有些僵硬地将其抽出。
那是一张彩色印刷的明信片。画面是灯火璀璨、高楼林立的维多利亚港夜景,充满了资本主义世界的繁华气息。明信片背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文字。
香江!维多利亚港!
嗡——!
韩风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赤裸裸的恐吓!毫不掩饰的挑衅!
陈志远!只有他!
他用这种方式,清晰无比地向韩风宣告:
我知道周斌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是你干的!
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而我,就在暗处,像毒蛇一样盯着你和你的家人!香港,是我的地盘,我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报复,随时可能降临!
愤怒如同爆裂的岩浆,瞬间冲垮了韩风的理智!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一股狂暴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周斌该死!他死有余辜!陈志远这个阴魂不散的杂种!
但紧接着,一股更深的、冰锥般的寒意迅速覆盖了愤怒。陈志远能查到周斌的死与他有关,能弄到周斌随身的手表,甚至知道他家地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陈志远背后的势力,其触角之深、能量之大,已经渗透到了他生活的边缘!对方不仅能查到落鹰涧的线索,更能轻易地找到他的家人!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后院。
母亲王秀梅正低头择菜,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察觉。
父亲韩建国浇完了花,正用粗糙的大手,慈爱地摸了摸韩雪的头。
小妹韩雪仰着小脸,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父亲的笑容,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懵懂憧憬。
这温馨平常的一幕,此刻在韩风眼中,却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
陈志远!这个疯子!他不仅是在警告,更是在宣战!他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落鹰涧的秘密,更包括他韩风,以及他身边所有的亲人!
“呼……呼……”韩风剧烈地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带来毁灭。他必须保护家人!立刻!马上!
他将那块沾染着血污的手表和那张刺眼的香港明信片,用旧报纸重新紧紧包裹起来,塞进抽屉最深处,仿佛在埋葬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瘟疫源。
然后,他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脸上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重。
“爸,妈,”韩风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从今天起,家里要立几条新规矩。”
王秀梅和韩建国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惊讶地看向他。韩雪也懵懂地转过头。
“第一,小雪上下学,以后必须由我或者爸亲自接送,不能让她一个人走。”
“第二,天黑之后,院门必须从里面闩死,谁来敲门都不开,除非听清是我或者爸的声音。”
“第三,家里最近……可能不太平。我会找几个可靠的朋友,晚上在附近帮忙看着点。”
“第四,”韩风的目光扫过父母震惊的脸,“家里放钱的地方,要换。只留日常用的零钱,其他的,我有更安全的地方存放。”
他没有解释原因,但那份凝重和不容置疑的语气,让韩建国和王秀梅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联想到之前陈志远的几次出现,联想到儿子这段时间的种种神秘和疲惫,老两口的心都沉了下去。
“风儿……是不是……那个姓陈的……”王秀梅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妈,别怕。”韩风走上前,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眼神坚定如铁,“有我在。谁也动不了咱们家!但咱们自己,得先做好准备!”
他看向父亲韩建国:“爸,您帮我看好家里。我去找陈小虎,还有……处理点事。”
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四合院。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孤狼般的决绝与肃杀。
陈志远的“礼物”,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韩风的心脏,也彻底撕碎了表面的平静。保护家人的战争,从这一刻起,无声地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