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娴的警告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韩风心头。他减少了在榆树胡同安全屋停留的时间,进出更加谨慎,如同惊弓之鸟。同时,他开始着手筛选准备用于接触李长河的“敲门砖”——一本品相尚可、内容详实且“安全”的《畿辅河道水利丛书》(清中期刻本)。他将书仔细清理,用干净的蓝布包好,藏在安全屋的暗格里。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来自暗处的致命一击,并非来自神秘莫测的苏雅娴,也不是那些“穿皮鞋”的调查者,而是那个他几乎快要忽略的、心胸狭窄的街道妇女干部——张婶!
张婶最近的日子过得极其憋屈。韩家就像一根扎在她心头的刺!先是韩梅那个“病秧子”,居然靠着不知道什么手段弄到了“病留城”,还进了纸盒厂!接着是韩兵那个傻大个,居然鲤鱼跳龙门去当了兵,穿上了军装,成了光荣的解放军战士!这让她在街道办里成了个笑话!以前她还能拿韩家孩子多、负担重说事,现在呢?人家孩子一个留城工作,一个光荣参军,剩下一个小的(韩风)看着也机灵,老韩家眼看着就要翻身了!
而她张婶呢?儿子还在乡下插队吃苦,女儿在街道小厂累死累活。强烈的嫉妒和不平衡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特别是上次她举报韩梅“假病留城”,本以为能让韩家吃不了兜着走,结果非但没成功,反而隐隐听说上面有人打了招呼(她怀疑是孙副主任),这让她的举报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街道办里更抬不起头了。
“一定是韩风那个小兔崽子搞的鬼!”张婶咬牙切齿。她早就觉得韩风不对劲,鬼精鬼精的,不像个老实孩子。最近她更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好几次,她都看到韩风在傍晚或者大清早,鬼鬼祟祟地进出榆树胡同那片!那片可都是老房子,他一个半大孩子去那儿干什么?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滋生、发酵。光举报韩梅“假病”不行?那就来点更狠的!把韩风这个“祸根”也一起摁死!
这天下午,街道办负责知青和治安的李干事被叫到了张婶分管的“妇女工作与调解”办公室。张婶关上门,脸上堆起一副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的表情。
“李干事,坐坐坐。”张婶热情地给李干事倒了杯水,然后压低声音,一脸严肃,“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必须向组织上反映!这关系到我们街道的安定团结,关系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啊!”
李干事被她严肃的样子弄得一愣:“张主任,什么事这么严重?”
“是关于韩建国家的!”张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发现敌情的兴奋,“就是那个大女儿刚‘病留城’、二儿子去当兵的韩建国!”
“他家?他家怎么了?”李干事皱眉,他对韩家印象不坏,尤其是韩兵当兵,还是经过区里武装部“重点关注”的。
“问题大了!”张婶一拍大腿,“我严重怀疑,他家那个小儿子韩风,有重大问题!”
“韩风?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李干事更疑惑了。
“孩子?李干事,你可别被他的年纪骗了!”张婶一脸痛心疾首,“这小子,心思深得很!我观察他很久了!行踪诡秘,经常不在家,问他去哪儿了,就支支吾吾说去同学家或者图书馆!可有人亲眼看见,他经常往城西榆树胡同那片跑!一去就是大半天!榆树胡同啊李干事,那是什么地方?人员复杂,三教九流都有!他一个学生,老往那儿钻干什么?”
李干事的脸色凝重起来:“有这事?”
“千真万确!”张婶信誓旦旦,“还有更可疑的!我怀疑,他可能在进行投机倒把活动!或者…更严重的,藏匿转移违禁物品!”
“什么?!”李干事吓了一跳,“张主任,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张婶眼中闪着恶毒的光,“你想啊,老韩家就韩建国一个工人挣钱,王秀梅做点零工,以前穷得叮当响!可最近呢?韩梅‘病留城’要打点吧?韩兵当兵要活动吧?哪来的钱?光靠韩建国那点工资?怎么可能!我怀疑,就是韩风这小子,不知道从什么歪门邪道弄来的钱!我甚至怀疑…”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营造紧张气氛,“…他可能跟那些搞‘四旧’、倒卖文物古董的坏分子有勾结!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在了榆树胡同!”
“倒卖文物?藏匿‘四旧’?”李干事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政治罪名!尤其是在当前狠抓阶级斗争的形势下!
“李干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张婶趁热打铁,“韩风这小子太反常了!我建议,立刻向派出所和街道革委会反映!第一,重新核实韩梅‘病留城’的证明,我怀疑那诊断书有问题!第二,重点监控韩风,查清他去榆树胡同的目的!必要的时候,对他家和榆树胡同他经常去的地方,进行突击检查!一定要把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坏分子揪出来!”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刀刀致命。重新调查韩梅,等于否定了孙副主任之前的关照,将韩梅再次推向深渊;监控和检查韩风,更是直指他的命门——榆树胡同的安全屋和里面藏匿的珍宝!一旦被查,后果不堪设想!
李干事听着,脸色变幻不定。张婶的话虽然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但“行踪诡秘”、“榆树胡同”、“资金来源不明”这些点,确实存在疑点。尤其是在当前形势下,“倒卖文物”、“藏匿四旧”的帽子扣下来,谁也不敢大意。
“张主任,你这个情况…确实很重要。”李干事沉吟道,“这样,我先把情况记录下来,向王主任(街道革委会主任)汇报一下。至于下一步…等领导指示。” 他没有立刻答应张婶的“建议”,但态度显然已经松动,韩家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张婶看着李干事凝重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韩风,小兔崽子!我看你这回还怎么蹦跶!她仿佛已经看到韩家被抄家、韩梅被赶下乡、韩风被关进学习班的“美好”景象了。她的毒计,如同投入池塘的巨石,瞬间在街道办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风暴,再次向着毫无防备的韩家,悄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