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澜立于废墟之中,脚下是碎裂的石砖与崩断的铁链。他的衣袍早已被血与尘染成暗褐,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仍在渗血,可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在乱世风沙中的旗。
他没有动,但识海深处却翻涌不息。
文宫巨龙盘踞头顶,十三经的余韵仍在血脉中奔流。那十遍全诵之力并未散去,反而沉入骨髓,化作一股浩然之气,在经络间缓缓回旋。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已非寻常文修可比——他是经义的载体,是文明的回响,更是这天下正道的最后一声钟鸣。
指尖微动,一块残破纸页从袖中滑出。
那是《永乐大典》的残页一角,边缘焦黑,墨迹斑驳。上面绘着一枚私印图样,下方则是蚀月教独有的密文对照。此物本藏于工部旧档夹层,是他前世记忆与系统推演结合后,悄然命人拓印而得。如今,它静静躺在掌心,像一枚等待点燃的火种。
“该送出去了。”他低语。
话音未落,双目已然闭合。识海轰然开启,文宫震动,太极虚影自脚下升起,八卦流转,阴阳相生。他以《礼记》为基,凝“信”字于心;借《春秋》之义,定“辩诬”之志。系统无声运转,【知识萃取】模块将残页内容剥离实体,化作一道金纹符契,悬浮于眉心之前。
这不是简单的传书。
这是以文脉为河,以经义为舟,将真相送往庙堂中枢的**经卷长河**。
他双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仿佛托举千钧重担。下一瞬,唇齿开合,吐出四字真言:
“万卷归流!”
刹那间,文宫巨龙仰天长啸,周身鳞片迸发金光。无数篆隶楷行自龙体剥离,化作滚滚文字洪流,自天灵冲出,直贯夜空。那些字不是无序飞舞,而是按经义排列,层层叠叠,构成一条横跨虚空的文字长河。河中浮沉着圣贤箴言,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更有“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整条长河如星带垂落,穿云破雾,朝着文渊阁方向奔腾而去。
与此同时,紫宸殿上。
太傅手持玉笏,跪伏于地,声音苍老却坚定:“陛下!臣昨夜彻查工部旧档,发现春祭图纸修改之时,沈明澜尚在边关督运粮草,足证其未涉其中。且首辅府中曾三次调阅《周礼·春官》副本,时间皆在祭典前七日,此举不合常例,恐有预谋篡改之嫌!”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阴晴不定。案前堆着几份奏报,皆为弹劾首辅者所呈,证据零碎,难成铁案。他正欲开口,忽觉殿外风云骤变。
一道金光自天际划过,宛如银河倒泻。
紧接着,万千文字凭空浮现,汇成一条璀璨长河,贯穿皇城上空。河水奔流至文渊阁上方猛然停滞,随即分流出一支细流,如箭般射入阁楼顶层书房。
太傅猛地抬头,只见那支金纹符契静静落在案上,光芒渐敛,显露出完整图样与密文对照。
他瞳孔一缩,颤声念出:“此印……与此处蚀月教符记完全吻合!首辅私印竟与邪教暗号同源,此乃通敌铁证!”
满殿哗然。
御史大夫抢步上前,仔细辨认后脸色剧变:“此为工部绝密档案专用印鉴变体,唯有三品以上官员方可调用原模……首辅,你作何解释?!”
首辅跪坐于班列之首,原本镇定的脸色终于裂开一丝缝隙。他猛抬头望向天际,那条文字长河仍未消散,依旧在夜空中缓缓流淌,仿佛天地本身正在书写他的罪状。
“不可能!”他嘶吼,“那沈明澜已被锁死牢中,阵法封印文宫,他如何还能施术?!”
话音刚落,皇宫西角传来一声巨响。
天牢方向,尘烟升腾。原本被阵法封锁的牢狱已成废墟,唯有中央一人独立其中,周身金光未散,锁链尽碎。
正是沈明澜。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穿透重重宫墙,直抵紫宸殿。
那一眼,不怒,不争,唯有清明。
太傅捧着符契疾步而出,一路奔至金殿,高举过顶:“陛下!此证来自天牢,非人力可递,实乃文道共鸣、经卷传送!若此仍不足为凭,则天下再无公理二字!”
皇帝起身离座,亲自接过符契。指尖触碰到金纹瞬间,一股浩然之意顺指而上,直冲脑海。他眼前竟浮现出一段画面:春祭当日,首辅亲笔写下密令,交由心腹送往城外荒庙,交接之人披着黑袍,袖口绣着弯月图案。
“蚀月教……”皇帝声音发紧,“你竟敢勾结邪祟,玷污国祭!”
首辅浑身剧震,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想反驳,却发现张口之际,文宫竟隐隐作痛。七窍境的威压不再稳固,七盏青铜灯虚影逐一熄灭,最后一盏挣扎片刻,终归寂灭。
“臣……冤枉……”他颤抖着叩首,声音却再无底气。
“冤?”太傅冷笑,指向天空仍未散去的经卷长河,“你听不见这万字奔流之声吗?那是《礼》在斥你失德,是《春秋》在判你欺君,是《大学》在责你背道!天地共证,经义昭昭,你还敢言冤?!”
皇帝抬手,重重拍下玉玺:“即刻革去首辅一切职务,押入死牢,待审定罪!召刑部、大理寺联合彻查其党羽,凡涉蚀月教者,一律斩首示众!”
圣旨传出,宫中钟鼓齐鸣。
消息如风传遍京城。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望着那条悬于夜空的文字长河,久久不语。有人跪地叩首,有人含泪高呼:“清白得雪!天理昭彰!”
而废墟之中,沈明澜缓缓收势。
文宫巨龙悄然归隐,十三经的光辉渐渐内敛。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御笔,金线依旧微热,仿佛还在回应方才那场惊世骇俗的文力奔涌。
他知道,这一战,不只是为自己洗冤。
更是为所有被权势碾压的正道,敲响了一记晨钟。
他未动,也未言。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仰望皇宫深处。
那里有一段偏僻宫墙,青砖剥落,藤蔓缠绕。昨夜诵经时,他曾感知到一丝异样——墙后三尺,似有空洞回音,且文气紊乱,不像寻常建筑结构所能形成。
更重要的是,那股气息……与首辅身上偶尔逸散的黑雾,隐隐同源。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内侍捧着明黄圣旨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两名礼官,皆面带恭敬。
“沈大人接旨!”内侍尖声道,“陛下有令:沈明澜忠贞可嘉,才学出众,特授文华殿大学士衔,官复原职,即日入阁议事!”
沈明澜不动。
礼官上前欲扶,却被他轻轻避开。
他依旧望着那堵宫墙,眼神如刀。
片刻后,他终于迈步。
不是朝宫殿走去,而是转向天牢西侧,一步步逼近那片荒芜角落。
风吹起他破碎的衣角,露出腰间竹简玉佩。玉佩表面,一道细微裂痕悄然浮现,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他伸手抚过墙砖,指尖触及一处凹陷。那里积着雨水,水面微微荡漾,映不出人脸,却隐约浮现出半行残字:
“圣使临位,月照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