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人员第一时间把陈炯淼送往了医疗室,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仇斯凯手上机械手表嘀嗒嘀嗒的声音清晰入耳,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幕,只是这场会议的一首小插曲。
“鉴于陈教授和陈明的关系,在我们还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之前,我希望,能有一位业务能力出众、具备国际视野和卓越领导能力的科学家,暂时代替他的工作和职务,去执行生命之树计划,不知众位意下如何?”仇斯凯当着众人的面,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是准备纳投名状了?老陈刚一出事,你就这么急不可耐找替代品了吗?谁也不是傻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怎么可能因为你几句话就轻易发表意见的。
无论陈明是不是陈炯淼的私生子,这都不妨碍陈炯淼是一位工作勤勤恳恳、业务能力扎实且受人尊敬的部门带头人,怎么说撤就撤了?特别是七所的同志,听完之后情绪更是激动,他们这些搞科研的,最怕就是上面大笔一挥,派一个外行领导内行的当一把手,到时候还有什么心思开展科研工作。一听仇斯凯这个换人计划,马上就群潮汹涌起来。
“老陈不是已经三进三出了吗?调查组的同志调查那么久了,难道还没有排除老陈的嫌疑?”顾长秋不解的问道。这也是会议之后,他首次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有了顾长秋这大头在前面开路,后面各位就没有了顾忌,纷纷发表了各自的看法。整体来说,都是站在陈炯淼这边替他说好话的。
仇斯凯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对众人提出的质疑,他都能胸有成竹地给出理由:“之前三次询问,只能排除陈炯淼没有参与到陈明私通叛敌的罪行之中。大家也看到了,我们亲爱的陈教授,一听自己的,儿子,做出了叛敌行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昏死了过去,这是严重的心里疾病导致的结果。我们有理由怀疑,在接下去的科研工作当中,他是否还能带领团队,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呢?”
“仇组长,是否等陈教授康复之后,我们再商此议呢?说不定明天,他就能回到岗位工作了呢,也不用麻烦上面再派人来了,毕竟来回一趟,成本也不低嘛。”肖瑾涵装作俏皮的口吻向仇斯凯请求,既不会让引起仇的反感,也能得到众人的共鸣。
这算是女性副官肖瑾涵一个讨巧的策略,站在军方与七所的立场,她也必须要站出来替陈炯淼说几句公道话。
仇斯凯不愧外号鬼见愁,肖瑾涵这套连俏带挠的话术,在他面前根本就没起什么波澜,他轻描淡写朝旁边的助手看了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就从公文包里面掏出一份文件袋。
“我手上有一份上级刚下的任命书,你可以念出来,给大伙听听。”仇斯凯撕开文件袋上蜜蜡,里面一份加密电子文件,红色背景搭配黑色字体,外加红色电子印章格外醒目,肖瑾涵木讷地接过任命书,扫了眼上面的内容,有些不敢置信。
“肖副官,念啊!怎么,有什么不认识的生僻字?”仇斯凯见她迟迟不敢读出来,揶揄着提醒道。
肖瑾涵被他这么一激,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任命书当场念了出来:“人事任命书:广寒市各部门,为适应国家战略发展需求,经上级组织部党委会议决议,对个别同志进行人事任命,具体人事任命公布如下:任命沙昆塔·波拉同志,为七所驻广寒市研究院院长(代理),全权负责监督该部门各项日常科研事务。以上任命决定自本通知发布之日起开始执行,特此公告!组织部干部六局,2072年10月17日。”
肖瑾涵颤颤巍巍念完任命书,瘫痪地坐在位置上,整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一份任命书的信息量太大了,大到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仇斯凯和闫珂苒相视一笑,胸有成竹地扫视着每一个与会人员。
左晓芹抢过任命书,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流程没错、印章没错、加密稿底没有错,这是一份真到不能再真,体制内通用级任命书。
“荒唐!沙昆塔接替陈炯淼,出任院长一职?一个外国人出任这么重要岗位的领导职务,仇组长,你们这样操作会不会太儿戏了点?”左晓芹情绪变得格外激动,居然当面指名道姓起来。
接任者不但是外籍科学家,还不是本系统的储备干部。加上那沙昆塔·波拉以参加国际交流合作为由还早早就在广寒市了,会这么巧合吗?这不是侮辱大伙的智商嘛。有政治手腕这对从政人员来说是一项合格的技能,也是优秀的品质,但用在不该用的地方,那就是灾难了。
生命之树计划何等重要,一旦沙昆塔·波拉坐上那个位置,我国在广寒市的所有科研项目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左晓芹的愤怒基点是政治对手利用手中的权利和影响力,为了达到目的根本没有政治底线的行为。
“晓芹,这不是哪个人能决定的,你没有看落款吗?我反而觉得,领导们的决定,非常英明。就如我刚才所言,沙昆塔完全具备出众的业务能力、国际视野以及卓越的领导能力,她是完全能够胜任代理院长这一职务的。”仇斯凯依然语重心长地说道,并没有因为左晓芹当场指责,有任何的不悦。
“那沙昆塔,她可是外籍科学家,虽然说科学没有国界,但请不要忘记,科学家是有国界的。生命之树计划如此重要的项目,怎么能假借他人之手?何况印度那个国家,重形仪而轻公义,守私德而废公序,强则逞势凌邻,弱则附利周旋。一罪三姓家奴,先跪后舔认英苏美为干爹,见利而忘义之小儿也;二罪擅改民航,致数千旅客于盘旋交战上空,不顾机毁人亡之危,类犬白衣渡江,必将遗臭万年;三罪坑蒙拐骗,左右逢源毫无大国底线,更利用海外侨民,窃取他国巨额利益。请问,这样一个三观不正的国家培养出来的人才,谁敢用?”左晓芹义正言辞道,怼得仇组长哑口无言。
没有人会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甚至有点呆萌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爆发力和感染力,特别是那几句“重形仪而轻公义,守私德而废公序,强则逞势凌邻,弱则附利周旋”更是一针见血,点出了阿三那个国家的整体弊端,堪比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倭寇的描述,同样让人振聋发聩。
会议内的氛围,顿时降到了冰点。
“左女士,这里我纠正一下,就在三个月前,沙昆塔教授已经秘密加入我们国籍,成为一名优秀的红色科研战士了。况且,400年前,明朝就在印度设立了底马撒宣慰司,相当于现在少数民族自治区,中印关系源远流长,可谓一家亲,何况是现在?我想,你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甚至有点小题大做了。”仇斯凯终于使出了杀手锏。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你左晓芹再怎么伶牙俐齿,煽动民族情绪,但现在人家早就入了中国国籍,你再拿民粹说事,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但关键是,阿三那边得认自己老祖宗才行啊?现在你自娱自嗨,万一老祖宗看不上爬起来找你吐口水怎么办?
左晓芹刚想起身反驳,就被顾长秋死死地摁在了座位上。一切已成定局,再耳红面赤讨无畏口舌,徒增笑话而已啊。
政务口的布局一环套一环,要怪就怪自己,给了人家一个口子。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的手上出了安全纰漏,给了人家鸠占鹊巢的机会,断然不能再让身边同道之人,深受其害了。
如果连左晓芹也折在这场军政之间的政治斗争,那就真是满盘皆输了。
“好手笔,佩服。我们都被你鬼见愁的外号给迷惑了,你们真是机关算尽啊,这么重要的科研项目,也下得了手?其它几个意外事故,不会也是小仇你的手笔吧?”顾长秋脸上阴冷,一字一句说道。
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聪明人,马上听出了顾长秋的言外之意。闫珂苒更是被顾长秋虎目盯得不忍直视,只有仇斯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依然高高在上地坐在主位上,享受着顾长秋的“赞美”。
“老班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今时不同往日,大国就需要有大国的气度与担当。既然连大和民族我们都能收容,为什么一名小小的印裔科学家我们就不能包容信任呢?人类族群在面对外部威胁的时候,我们需要团结全人类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样,也许地球还有一点希望。”
“仇组长,看来你党校的课是白上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绝不是轻轻松松、敲锣打鼓就能实现的。要战胜前进道路上的各种风险挑战,没有斗争精神不行,党员领导干部要坚持底线思维、增强忧患意识、发扬斗争精神,善于预见形势发展走势和隐藏其中的风险挑战,在防范化解风险上勇于担责、善于履责、全力尽责。可你们的做法,完全是以民族大势为由包裹着自己不可告人的政治企图,怎能不让人心寒。”
“老班长,背党课可不止你会。在实践中,我们积累了有益经验和深刻体会,对外工作要坚持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坚持战略自信和保持战略定力,坚持推进外交理论和实践创新,坚持战略谋划和全球布局,坚持扞卫国家核心和重大利益,坚持合作共赢和义利相兼。你不会不理解这段话的深刻含义吧?”
仇斯凯果然是有两把刷子,以己之盾攻敌之矛,让人找不出一点反驳的机会。而且,上面的安排肯定是经过慎重考虑过的,无非是众人心理上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外籍科学家担当如此重任的事实。仇斯凯厉害就厉害在把一件不可能轻易办成的事,办成了理所应当的铁律。
“那戴维·罗森塔尔·洛克菲勒你们又是怎么处置的?”
仇斯凯顿了顿,咬牙切齿道:“说实话,如果有可能,我是绝对会用最严苛的手段处置这位衙内贵公子的,身边的私人助理居然被蜥蜴人调了包而不知,就这种草包货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枪毙十次都不足以平息怒火。可惜啊,涉及到外交政策,我不得不把他交给相关部门处理。毕竟大国要有大国的气度和担当,杀一人而毁一城的教训,比审判本身,要艰难的多。”
浓浓的肃杀之气,让人分辨不出真假。顾长秋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在大是大非面前,谅他仇斯凯也不敢徇私舞弊,心中憋着那口恶气不得不往肚子里吞。
“你还是一如既往,忧国忧民,这格局,大到没有边了。说你有龙凤之姿,必然有腾飞万里的一天,合成旅的池子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原本以为只是说笑,现在看来,还是他有先见之明,早在二十几年前,就看出你有龙凤之姿,贵不可言。”
“哈哈哈,龙凤之姿、贵不可言?我就当老班长你是在表扬我了!我想,过不了多久,您就会收到相关调令手续。9.22广寒大劫,也需要您当面向组织交代一下情况的嘛。好了,都散了吧,该忙什么忙去吧。老班长,在这里,我也祝您,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此时此刻,仇斯凯就像是一只斗鸡场里赢得最后胜利的鸡王,轻描淡写结束了这场会议,带着一群小弟,雄赳赳气昂昂地推门离去,只留下一众吃瘪的灰脸,在惊愕中迷乱彷徨。
鬼见愁真正做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鸡王神秘的背影,让旁人嗝屁还得忍着。
众人没有想到,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广寒市月球基地军事防务部队副总指挥、中科院七所生命科学研究院院长,会以一调、一挪的方式,黯然离场。
以仇斯凯为首的调查组,借此次突发事件之名,不但揪出了人民内部的犯罪份子,还顺势推了闫珂苒一把,扶上了广寒市市长的宝座,可谓一箭多雕、收获满满,当真是手腕了得。
当晚,广寒市月桂港候舰室。
许崎安、肖瑾涵、左晓芹、科研代表及一众高级军官,站在候舰室门口与顾长秋挥泪道别。
“好了,小肖,只是短暂的分离,总有相见的时候,别难过了。”顾长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道。
肖瑾涵哭得梨花带雨,铁蔷薇也有伤心泪啊,此时一点没有作假的成分,哽咽道:“顾老大,我心里忍不住,你这一走,基地重建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上面就不能缓几天吗?”
顾长秋长叹一口气,他怎会不知此时的离开,是对自己热爱的工作岗位和一起战斗的兄弟姐妹最大的叛离呢。命令已下,如果自己还拖拖拉拉、留恋原位,性质就不同了,况且,自己是军人,服从永远是第一位的。
“有我没我都一样,你总不会是希望我去操拾机器搞建设工作吧?那可不是我擅长的哦。”
“您又损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基地重建的时候要是没有您在,大家做什么事情心里也不会踏实。”
“我交代你那两件事情做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我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小许,上次承影战术机甲与蜥蜴人的战斗,也暴露出很多问题,你要多复盘,找出其中的弊端和不足。去年昆仑山之战的时候,我一直就在思考,战术机甲与无人机甲群战场配合可行性战术思路,初稿就在我那台量子计算机上面,你有空的话,可以打开看看,说不定能给你一些启发。”顾长秋转身嘱咐身旁的许崎安。
许琦安甩了甩缠着医疗绷带的胳膊,贱贱的笑道:“您今儿咋那么大方了,之前问您借阅一下总是藏着掖着的,害得我偷偷想要打开您的办公电脑,结果您还设置密码。”
“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防着你呢。”
“嘿嘿,那我不客气了,就当您这位老师把压底箱的绝活传给我了哦。”
“只要你们能好,就是晴天。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都回去工作吧,就送到这儿,记住咯,到时候我可是要检查工作的,谁要是浑水摸鱼,可别怪我罚你们。”
他话说完,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天的烦恼,三言两语间又似拨云见日。
左晓芹见送别队伍走远,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站在月桂港的候舰室里。
想想自己刚来的第一天,也是在月桂港,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见什么都那么新奇,春雪彤还调侃自己,好歹也是有身份证的人,不要像外星流浪种族进村似的,一惊一乍有碍观瞻,这一转眼的功夫,却早已物是人非。
春雪彤的音容笑貌,也永远定格在了最美花季。
顾长秋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搭在左晓芹的肩膀,好似千斤重担压在了她的肩上。
“晓芹,往后,教官就拜托你了!有的时候,真希望他牺牲在战场一了百了,也没有那么多糟心事。我是真后悔把他接到广寒市来啊,好好的月球基地,现在却成了是非之地,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哎!”
“顾老大,您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他,让他可以尽快熟悉这个世界,并把他培养成一名合格的红色突击连战士!”左晓芹敬礼道。
顾长秋知道小妮子一口唾沫一口钉,铆是铆儿必践行的秉性,摆摆手,示意她无需敬礼。
“哈哈,我入营的第一天,是姒少康教我怎么成为一名合格的红色突击连战士;你入营的第一天,我同样把这份精气神传给了你,历史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现在他落到你手里了,千万不要手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给我好好操练他。”
左晓芹满脸暴汗,期期艾艾道:“感情,传帮带作用是这个意思啊?”
“瞎说,传帮带作用正确解读就是把绑带传给下一位,平时训练不流汗战场等着去流血。言归正传,晓芹啊,我有点看不透闫珂苒这个人,到底他在此次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今后你千万要留心了。”
左晓芹捋了捋秀发,忍住不笑出声来,自己这位老大在正经与不正经之间,总是切换的如此丝滑,顺着他的话题回答:“闫珂苒的政治才能我爸也比较认可,评价他,总是能在合适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广寒市第一任市长啊,就这份成绩,看得旁人羡慕不已,算是帮学院派扬眉吐气了。”
“咦,你什么时候关心政治了?说得头头是道啊,果然有领导潜质。”
“瞧您这话说的,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啊。”
“对哦,左家大小姐,这种场面怎么可能没有见过,毛毛雨洒洒水了。”
“酸不拉几的。我爸说了,老顾这次功过相抵,板子不会太重,叫你千万不要有情绪,退一步,有可能是为了更好的前进。秦总指挥不在基地,全让你这位副总指挥抗了责任,上面是不会忘记你的。”
被人戳中心思,顾长秋的老脸一红,强装镇定地说道:“问心无愧就好!老左也是的,嘴上说一套做一套,叫我退一步海阔天空,却把你留在了这是非之地。”
“总得有人留下来收拾烂摊子,我的脑袋不大不小刚合适。况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生命之花盛开计划’一定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
“你也不要有压力,我的这位教官啊,倔强了一辈子,还有机会重新活一次,就是最大的幸福。对了,我在病房里给他准备了一套《灵境:坤轮》的穿戴设备,也许,活在虚拟世界,也是一种保全。我走的时候就不用送了,你也回去吧,多保重!”
“一路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