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冰块，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苏砚脸上的笑容未变，那份悲悯却更深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目光，平静地回望着这位副主席。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王靖感到刺痛。他感觉自己像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那层包裹着【权力】的油腻浓汤之下，名为【恐惧】的冰针，被苏砚的目光精准地触碰到了。
“冥顽不灵！”王靖的脸色由青转紫，猛地站起身，将那副和蔼的面具撕得粉碎，“苏砚，你会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这个世界，不是你一个黄毛小子能撼动的！”
他拂袖而去，金属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关上，留下一个决绝而冰冷的背影。
王靖以为，掐断了信号，删除了视频，再将始作俑者关起来，风暴就会平息。
他严重低估了“人性”这两个字在普通人心中激起的涟漪，也高估了自己一手遮天的能力。
元武道联盟的强硬封锁和颠倒黑白的声明，非但没有压下舆论，反而像往一堆干柴上浇了一桶汽油。当人们发现自己无法正常讨论，甚至连“苏砚”这个名字都成了敏感词时，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开始疯狂蔓延。
“笑死，上一个这么控评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怎么，心里有鬼啊？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我们都看到了#，#零号是谁#，#还苏砚一个公道#，有本事把这些话题也封了！”
无数网民用谐音、暗语、甚至是外语，与那只无形的审查大手玩起了“躲猫猫”。真相的碎片在无数个小群组和私人空间里被拼接、传播，形成了一股无法被彻底扑灭的地下洪流。
就在这时，一篇名为《我所认识的那个少年》的文章，出现在一个早已无人问津的退役元武道名宿的个人主页上。作者，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铁拳”罗山。
“老夫一生，只信奉拳头。但今天，我想谈谈一个年轻人的‘心’。”罗山在文章中没有直接指责联盟，只是以一个老武者的身份，对苏砚那招“问心”进行了技术性分析，并引申出对元武道发展方向的忧虑。
“……我们的武道，何时开始只追求数据，而忘记了驱动拳头的，是人？当一个天才少年用一记叩问灵魂的拳法，换来的却是封杀与污蔑，这是整个武道界的悲哀。”
这篇掷地有声的文章，像一声号角，瞬间引爆了整个武道圈。许多早已退役、看不惯联盟作风的老一辈强者，纷纷转发、发声，对联盟的行事风格提出了严厉的质疑。
如果说这只是前菜，那么紧随其后的一份匿名爆料，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篇爆料文章的标题简单粗暴：《阿哲，回家吧》。
文章详细披露了“零号”的身世。他本名李哲，是一个在“神京第七福利院”长大的孤儿，自幼展现出惊人的元武道天赋。六年前，他被一个自称“联盟人才培养计划”的机构带走，从此人间蒸发。文章还附上了一张陈旧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瘦弱的男孩正背着一个更小的女孩，笑得阳光灿烂。
“……那个在他身后哭喊的小女孩，就是我。六年了，我一直在等我哥回来。谢谢你，苏砚，让我知道他还活着。也请你们，元武道联盟，把我哥还给我。”
这篇饱含血泪的自述，瞬间击溃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我操！真的是人体实验！”
“畜生啊！把一个天才少年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
“王靖！滚出来谢罪！”
舆论彻底反转，滔天的怒火不再是质疑，而是直接的审判，矛头精准地指向了联盟高层，以及他们背后那个名为“火种计划”的非人道实验。
元武道联盟总部，气氛压抑得如同风暴前夜。
王靖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他面前的屏幕上，铺天盖地全是辱骂和质问，官网更是被愤怒的网民冲到数次瘫痪。
“废物！一群废物！”他歇斯底里地将一个昂贵的茶杯砸在地上，“钱多多那个小王八蛋！还有尹家那个小丫头片子！都给我等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冷峻如刀削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穿军绿色的训练服，肩上扛着代表联盟总教练的将星。
龙战，华夏军方在元武道联盟的最高代表，一个只认国家荣誉，不认办公室政治的纯粹武者。
“王副主席，你玩得太过了。”龙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带任何感情。
“龙教练，注意你的言辞！我这是在维护联盟的声誉！”王靖色厉内荏地吼道。
“声誉？”龙战发出一声冷笑，“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华夏元武道联盟在搞人体实验，这就是你维护的声誉？今年的世界青年赛，你打算派一个没有感情的‘完美武者’去丢国家的脸吗？”
他上前一步，将一份文件拍在王靖桌上。
“这是我刚收到的命令。军方背景的所有教练和队员，即刻起退出本次全国大赛的后续所有活动，直到联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已经不是威胁，这是兵变！
内有军方强硬施压，外有汹涌民意，更有其他几大世家在一旁虎视眈眈，乐于看他出丑。王靖第一次发现，自己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在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下，联盟高层紧急召开了闭门会议。
一小时后，一则新的公告出现在官方网站。
公告称，经过联盟纪律委员会的“紧急且详尽的调查”，认定选手苏砚在半决赛中的言论，虽有“主观臆测和不当之处”，但其出发点是“对武道精神的探讨和对对手的人文关怀”，其情可原。联盟决定撤销之前的处罚，恢复苏砚的决赛资格。
公告最后，还郑重承诺将对“零号”选手李哲的身世和遭遇展开深入调查，给公众一个交代。
这则公告，无异于一封公开的投降书。
网络上瞬间一片欢腾。
“赢了！我们赢了！”
“牛逼！这是真正的草根对强权的胜利！”
“砚哥威武！凭一己之力把联盟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苏砚决赛加油#”的话题，以无可阻挡之势，冲上了热搜第一。
被软禁的房间门，再次被打开。
这一次，来人换成了一位面带歉意的年轻工作人员。
“苏砚选手，误会已经解除了，您可以离开了。”
苏砚平静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仿佛只是睡了个午觉。他走出房间，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走廊的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尹恩秀。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当苏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时，这位一向清冷的少女宗师，眼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她很快别过头，似乎想掩饰这瞬间的情绪外露。
苏砚停在她面前，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那极力维持的平静，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她那只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甚至微微颤抖的手。
尹恩秀的身体轻轻一颤，却没有挣脱。
“我没事。”苏砚轻声说，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温柔地摩挲了一下，“让你担心了，恩秀。”
这简单的几个字，特别是那一声许久未曾当面叫出口的“恩秀”，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让尹恩秀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她回过头，看着苏砚，眼中的担忧还未完全散去，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少女娇憨。
苏砚知道，这只是联盟的缓兵之计。他们被迫放自己出来，让自己参加决赛，目的只有一个——在万众瞩目的擂台上，用一个他们认为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光明正大地击溃自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跳梁小丑，从而挽回他们失去的颜面。
这时，钱多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
“砚哥！你出来了！我就知道！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什么联盟，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面前，都是纸老虎！”
他正想给苏砚一个熊抱，却看到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从狂喜变成了猥琐的姨母笑。
“咳，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尹恩秀的脸颊“唰”地一下飞上一抹动人的红晕，闪电般地抽回了手。
就在这时，大厅的电子屏幕上，决赛的对阵名单终于公布。鲜红的字体，刺人眼目。
【决赛：苏家·苏砚 VS 陈家·陈默】
钱多多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操！居然是他妈的陈默！”钱多多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忌惮，“砚哥，这下麻烦了。陈家，四大宗师世家之一，以身法诡谲、招式狠辣着称。而这个陈默，是他们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天才，外号‘沉默的收割者’！他之前的比赛，对手非死即残，是个真正的狠角色！联盟这是要借刀杀人，在决赛场上废了你啊！”
苏砚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名字，神色依旧平静。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决赛。
这是联盟与他的战争，是旧秩序与新势力的战争。
而陈默，就是旧势力选出的，最锋利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