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确实消失了。像潮水退去,留下空荡荡的海岸。沈栀趴在沙发上,后背残留着朱砂带来的温热和麻痒,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填满的轻松。那不是麻木,而是真正的解脱。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可心头那股不安却怎么也挥不去。尤其是镜子里那一闪而过的影子,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上。它太快、太模糊了,是幻觉吗?是疼痛缓解后大脑的疲惫引起的吗?
她慢慢坐起身,裹紧了衣服。谢凛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将那个古朴的木盒放在茶几上。他的脸色确实比刚才好了一些,但依然透着一丝疲惫。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低沉,带着点关心,又像是例行公事。
沈栀摸了摸后背,那里还有些黏黏的感觉,是朱砂。疼痛感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温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后背的皮肤下缓缓流淌。
“不痛了。”她轻声回答,带着点不可思议。困扰了她那么多年的剧痛,竟然真的被他用这种古老的方式镇压住了。
谢凛点了点头,眼神里看不出是骄傲还是别的什么。“我说过,能暂时镇压。”
“只是暂时?”沈栀的心又是一沉。
“诅咒源头未解,它就会一直存在。”谢凛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月光瞬间洒满客厅,映亮了他清瘦的侧影。
沈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复杂的感受。有对疼痛缓解的感激和依赖,也有对未知真相的恐惧,还有对谢凛这个人本身的好奇和一丝无法言说的……亲近感?刚才他手指触碰她后背的感觉,那么清晰,伴随着剧痛的缓解,在她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你刚才……在镜子里看到什么了吗?”沈栀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声音有些紧绷。
谢凛转过身,目光落在客厅尽头的落地镜上。镜子映照着他们两人,以及空荡荡的房间。月光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沈栀抿了抿唇。是他没看到,还是他在隐瞒?她清楚地记得,在他刚说“好了”的时候,她的余光确实瞥到了镜子里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像是在对她招手。那种感觉非常真实,不像纯粹的幻觉。
“可是我……”她刚想说自己看到了,又犹豫了。说出来,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敏感,或者更坐实了诅咒带来的精神影响?而且,如果谢凛真的没看到,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最终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谢凛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短,但沈栀觉得,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和不安。
他走到沙发边,拿起那盒朱砂和毛笔。“今晚你好好休息。这种镇压只是临时的,效果能维持多久,取决于诅咒的强度和你这段时间的状态。”
“状态?”沈栀不解。
“情绪、身体,都可能影响。”谢凛解释得简单。“尽量放松。”
放松?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又想着镜子里可能看到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放松?
谢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但他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将木盒放回茶几上,然后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沈栀坐在沙发上,听着那些日常的声音,心里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严谨的学者样子,但又做着很生活化的事情。
他出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冒着淡淡的白气。
“喝点牛奶,有助于睡眠。”他将杯子递给沈栀,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指尖,带着一股温暖。
沈栀接过杯子,牛奶的热度透过杯壁传来,暖暖的。她抬头看向谢凛,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这大概就是纲要里说的“甜宠”元素吧。在经历了剧痛、神秘仪式和镜中异象后,一杯热牛奶,一句简单的关心,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渗入她冰冷的心。
“谢谢。”她再次道谢。这次的谢谢,比刚才真诚了许多。
谢凛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有立刻离开。“第一次镇压,感觉如何?”
沈栀捧着牛奶杯,轻轻抿了一口。“很……神奇。真的不痛了。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试探一下。“你刚才画的那些,是符咒吗?会对我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谢凛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放松。“可以理解为一种符文体系,古老流传下来的,针对特定的力量。”他没有直接回答是符咒,用了更学术的词汇。“它只是引导和压制你体内躁动的能量,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
“那种能量……就是诅咒吗?”
“嗯。”
“那你……你为什么会懂这些?古镇里的秘闻吗?”沈栀小心翼翼地问,试图从他口中套出更多信息。她知道他身份不简单,不是一般的民俗学者。
谢凛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斟酌用词。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清冷。
“古镇确实有很多秘闻。”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遥远。“有一些,写在老去的族谱里,有一些,刻在坍塌的祠堂石碑上,还有一些……只存在于少数人的记忆里。”
他没说自己属于哪一种。
“我的研究,就是把这些零散的、被遗忘的碎片拼凑起来。”他看着手里的牛奶杯,眼神放空,好像穿透了墙壁,看向遥远的时空。“包括……你后背的这个印记。它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属于一个庞大的体系,和古镇的历史,和百年前的那个仪式,息息相关。”
“百年前的仪式……献祭新娘?”沈栀脱口而出,纲要里的词汇浮现在脑海。
谢凛的眼神猛地聚焦,看向沈栀。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讶,仿佛她不应该知道这个词。
“你听谁说的?”他问,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探究。
沈栀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在脑海里的“纲要”里看到的吧?
她含糊地回答:“就……就感觉,你的研究和古镇,还有这种印记,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
谢凛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他的目光锐利,让沈栀感到一丝不自在。
好在他很快移开了目光,恢复了平静。“有些传说确实是这样说的。具体的,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他没有否认“献祭新娘”这个词,但也没有深入解释。他依然像一道迷雾,让她捉摸不透。
沈栀喝着热牛奶,暖意从胃里散开,但心里的谜团却越来越多。谢凛到底知道多少?他真的是为了研究,还是有别的目的?他看到镜子里的影子了吗?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平静?
她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尽头的落地镜。月光下,镜面光滑如水,映照着天花板的光影。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她总觉得,在镜面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像一只被惊醒的蝴蝶,在茧里轻轻颤动。
她回想起刚才镇痛仪式时,听到的那些奇异的低语声。是幻觉吗?还是诅咒被镇压时发出的不甘嘶吼?
谢凛起身,将喝完的牛奶杯拿走。“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沈栀点了点头。她知道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谢凛将杯子放进厨房,又回到客厅。他没再坐下,只是站在沙发边,静静地看着沈栀。
沈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了头。后背的温热感还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感觉,从今天起,她和谢凛的关系,以及她和诅咒的关系,都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疼痛暂时消失了,但未知和恐惧却像藤蔓一样,开始在她心里疯狂生长。
她再次瞥了一眼镜子。
这一次,她没有看到影子晃动。
但她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冰冷的视线,正从镜子的方向传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后背上,准确地,是落在她蝴蝶骨下,那个朱砂未干的胎记上。
那视线是那么阴冷、那么熟悉,像是什么被她遗忘已久的、一直藏在她身体里的东西,在沉睡百年后,终于被唤醒了。
沈栀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冰凉。
而站在她身边的谢凛,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原本平静的目光,瞬间变得凝重而深邃,紧紧地盯着镜子,像是隔着镜面,与某种看不见的存在无声对峙。
空气仿佛凝固了。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窗外月光冷冷地照着,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缓缓弥漫开来。
沈栀知道,那个镜子里的东西,或者说,那个诅咒本身,远没有被征服。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藏在了更深的阴影里,无声地窥伺着她。
而谢凛,他看到了吗?他感受到了吗?他是在守护她,还是在利用她,去触碰那个更深的秘密?
她不敢问,她也不敢动。她只能坐在那里,在谢凛的凝视和那股来自镜面的冰冷视线夹击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她的蝴蝶骨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又开始微微颤动了。
这一次,不是疼痛,而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