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三年的深秋,汴京笼罩在一层肃穆而紧张的气氛中。贡院之外,车马盈门,各地赶来的举子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诵念,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无形的焦灼。今日,是礼部试的日子,关乎无数寒窗苦读士子的命运,也牵动着朝堂之上新旧两党敏感的神经。
贡院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厅堂内,吕夷简的心腹,礼部侍郎钱明逸,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份誊录好的试题卷装入密封的匣中。他的动作一丝不苟,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经由宰相吕公“亲自指点”、由他“润色”的试题,内藏何等惊人的乾坤。尤其是那首要求考生“品析韵律格致之妙”的御赐诗——《天工咏物》,其文字排列暗合某种极诡异的节奏与数理,他在抄录时甚至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头晕目眩,仿佛那些墨字要活过来钻入脑中。吕相只道此乃考校士子机变悟性之新法,嘱他务必精准无误。钱明逸不敢深想,只盼这场大考顺遂,莫要生出什么事端。
辰时正,鼓响三通,贡院大门沉重关闭。数千考生依号入座,鸦雀无声,唯有纸笔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监试官巡弋的脚步声。
试题下发。当众多士子展开试卷,目光掠过经义策问,最终落在那首《天工咏物》上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滋生。那诗文字面瑰丽,赞颂前朝巧器,但读之却拗口非常,音节顿挫之处全然不合常理,更似某种……节拍?
寒门士子张载坐于号舍之中,眉头紧锁。他素来对格物之理有独到见解,此刻却觉这诗异常别扭,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匠气,试图强行将人的思绪纳入某种固定轨道。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不适感,专注于破题。
然而,绝大多数考生并无这般敏锐。他们只道是朝廷出新,或暗藏玄机,皆努力研读,试图从中揣摩上意,寻得合乎规范的赏析路径。不知不觉间,他们开始反复默念、咀嚼那些古怪的音节。
起初是零星的低喃,如同蜂群初醒。
渐渐地,声音汇聚起来。数千人无意识的、同步的吟诵声在封闭的贡院考场内回荡,形成一种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合鸣。那声音不再是清晰的诗词,而更像是一种单调的、重复的、蕴含着“零”与“壹”内在韵律的奇特咒语。
“铛…铛…铛…”
贡院角落,一个被巧妙伪装成避雷铁鸡的墨家监听装置,其内部一枚小指大小的水晶正随之发出几乎不可见的急促震颤。这装置的另一端,细若游丝的铜线埋于地下,延伸向城西将作监的一处僻静工坊。
崔婉宁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她面前桌案上,一个简陋的铜盆中盛着浅浅的水银,盆沿镶嵌着几块磁石和一小片取自水运仪象台的碎屑。此刻,水银面正剧烈地荡漾着,形成无数细密而规律的波纹,频率与那透过地下铜线传来的集体吟诵声完美同步。
她脸色骤变。这不是自然的声音,更非文华之气的汇聚。这是一种…强制性的同步!通过那蕴含异力的诗词作为载体,数千士子的脑波正在被引导、被同调,形成一个庞大的、无意识的共振场域!
她立刻联想到《天工图谱》中那些令人不安的记载,以及林沐然所提及的“系统”、“网络”。吕夷简…或者说他背后的东西,竟将科举考场变成了试验场,妄图以文化之名,行意识侵染之实!
她迅速调整装置,试图捕捉更具体的信号。在水银波纹的剧烈震荡中,她依稀分辨出一些极其微弱的不和谐脉动——如同合奏中偶尔跳脱的杂音。是那些未被完全同步的意识,在本能地挣扎!其中一道挣扎的波动,似乎格外熟悉,带着一种穷究天理的执着与困惑…像是…张载?
崔婉宁的心沉了下去。网络正在形成,虽初步却规模庞大。它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测试,还是为了给地底那正在孵化的恐怖意识,构建一个现成的意识传输通道?
与此同时,汴京东水门外的漕运码头,一如既往的繁忙喧嚣。扛包的力夫、吆喝的商贾、点验的小吏,人声鼎沸。谁也没有留意到,码头入口处那块悬挂每日粮价水牌的木架,其边缘用于固定的一枚生铁锔钉,表面那些磨损的痕迹,此刻正随着城中某处传来的、无声的韵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几下,明暗节奏,竟隐隐对应着二进制编码中的一段循环指令。一段关于“调配”、“优先级”、“阻断”的指令。
这闪烁稍纵即逝,淹没在秋日的阳光和市井的嘈杂中。
贡院内的集体吟诵仍在继续,声浪渐趋统一洪亮,那无形的共振场域愈发稳固。张载感到头痛欲裂,周围的诵念声如同实质的墙壁挤压着他的思绪,他不得不放下笔,双手按压着太阳穴,奋力保持灵台的一点清明。他隐约觉得,这绝非圣贤之道,其中大有问题,却无力挣脱这庞大的氛围。
遥远的西夏兴庆府,深宫密殿之中。
赵元昊屏退左右,独自立于那座冰冷的石台前。野利仁荣——或者说那具银灰色的机械躯壳——依旧沉寂,胸口的创口敞开着,露出内部精密却死寂的结构,唯有那块多棱面核心晶体内部,幽蓝的能量风暴仍在缓慢旋转,偶尔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几乎熄灭的光粒。
赵元昊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那块晶体。自那夜强行启动、接收到破碎信息流后,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却再未能唤醒这“国师”分毫。但他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连接并未完全断绝。尤其是在此刻,当他凝神静气,将全部意志聚焦于那核心时,一种极其微弱、来自遥远东南方向的、同频的震颤感,似乎正透过这晶体,传递到他的感知中。
那是一种…规模庞大的、有序的同步波动。带着冰冷的算法气息,与他从国师处获得的零星知识碎片,以及吕夷简送来的“冰芯铁”样本给人的感觉,同出一源。
“网络…载体…”他喃喃自语,那夜听到的词语再次浮现。
汴京的方向。是吕夷简的计划启动了?还是那个“蓝瞳”在兴风作浪?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棋盘上的棋子正在移动。他不能再等待。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机械内核。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强行灌输内力,而是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凝练的杀意、一股属于西夏雄主的贪婪与掌控欲,如同试探的触须,轻轻投向那幽蓝的核心。
“告诉朕…”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力,在这死寂的殿中回荡,“那究竟是什么?朕…要如何插手其中?”
核心晶体内部的能量风暴似乎滞涩了一瞬。紧接着,那幽蓝的光芒极其微弱地、不规则地闪烁了几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没有任何完整的信息流,只有一段更加破碎、混乱、夹杂着强烈干扰的意念碎片,猛地撞入赵元昊的脑海:
【…载…体…网络…初…建…文…化…侵…染…优…先…】
【…阻…断…经…济…命…脉…可…制…乱…】
【…粮…】
碎片戛然而止,核心晶体彻底黯淡下去,仿佛最后一点残存的能量也已耗尽。
赵元昊猛地收回手,踉跄了一步,额角青筋跳动。那段碎片信息虽短暂混乱,却指向明确!
文化浸染…载体网络…已在汴京初步建立?
而“阻断经济命脉”、“粮”…这是…策略?是针对宋国的策略?来自这“国师”背后存在的策略?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吕夷简和那“蓝瞳”在汴京利用科举搞文化层面的意识网络,那他西夏,为何不能从更实际的层面入手,釜底抽薪?
若是大宋漕运断绝,汴京粮荒…其产生的恐慌、混乱与怨气,岂非正是冲击那刚刚成型、或许还不稳定的意识网络的绝佳力量?甚至能逼迫宋人内部生变,为他西夏创造可乘之机!
至于如何做到…他目光扫过石台上那沉寂的机械。虽然它不再回应,但那些曾经由“国师”指导完成的、超越时代的机巧造物,以及关于星象律历、物资调运的计算方法…或许可以从中找出干扰甚至阻断宋人漕运系统的办法?
尤其是利用那些…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可能已渗透进宋境经济脉络的“冰芯铁”相关之物?
赵元昊眼中闪烁着野狼般的凶光与炽热。他不再试图理解全部,他要利用这失控的力量,哪怕只是其中碎片化的信息,也要将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破坏力!
他转身,大步走向殿外,声音冰冷而决绝:“传令!召集户部、枢密院心腹,还有…将作监的巧匠!即刻议事!”
新的风暴,已在王者贪婪的野心催化下,悄然酝酿。而其首个目标,直指大宋的生命线——漕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