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觉得自己像块被塞进沙丁鱼罐头的鹅肝。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的海城地铁一号线，成了他二十四年优渥人生中从未想象过的炼狱。
’汗味、廉价早餐的油腻气息、还有某种若有似无的脚臭味，混杂在密闭的车厢里，几乎形成有形的粘稠物质，糊在他昂贵的鼻腔黏膜上。
他穿着昨天顾琛紧急从旧衣回收站淘来的“战袍”——一件洗得发白、领口微微起毛的藏蓝色旧西装，僵硬地夹在两个背着巨大双肩包的上班族中间。
昂贵的定制西装料子习惯了宽敞的私人飞机和劳斯莱斯后座，此刻正对这种粗粝的摩擦发出无声的抗议，每一次晃动都像砂纸在打磨他的忍耐力。
“少爷！呼吸！别屏气！想想我教你的——融入！当自己是颗尘埃！” 微型耳麦里传来顾琛气急败坏的低声咆哮，背景音是震耳欲聋的地铁呼啸声。这家伙开着那辆低调的黑色宾利添越，正龟速跟在拥堵的地面车流里，远程监控着自家少爷的“平民体验”。
沈砚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吸进一口浑浊的空气，试图执行“尘埃计划”。然而，当一个装满韭菜鸡蛋馅饼的塑料袋随着刹车狠狠怼到他腰眼上时，“尘埃”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身体本能地绷紧，往旁边让了让。这一让，直接踩到了身后一位大姐的脚。
“哎哟！长没长眼睛啊小伙子！” 大姐尖利的声音瞬间穿透车厢的嘈杂，“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疲惫、烦躁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味。
沈砚活了二十四年，从沈家老宅的晚宴到华尔街的并购谈判桌，从未被如此当众斥责过。他下颌线绷紧，属于沈氏继承人的冷冽气场几乎要冲破那件旧西装的束缚喷薄而出。他习惯性地抬了抬下巴，那是他准备发号施令的前兆。
“少爷！低头！道歉！说‘对不起’！” 顾琛在耳麦里吼得声嘶力竭，简直要心肌梗塞，“想想您的继承权！想想老爷子！”
那句“放肆”硬生生卡在沈砚的喉咙里。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眼底的锐利，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勉强：“抱歉。”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大姐被他那一眼看得莫名有点发怵，嘟囔了一句“看着人模狗样的”，扭过头去。
沈砚松了口气，后背竟渗出一层薄汗。比通宵做空一支股票还累。
就在这时，车厢广播响起冰冷的机械女声：“锦盛大厦站到了，请前往锦盛大厦的乘客准备下车。”
下车潮瞬间涌动。
沈砚被人流裹挟着往外冲，像一片身不由己的落叶。
他努力回忆着顾琛突击培训的“地铁生存法则”：脚要稳，手要快，心要狠！可当他终于挤到门口，眼看自由就在咫尺，一个巨大的、印着卡通小熊的帆布双肩包猛地从侧面撞了过来！
“让让！快让让！要关门了！” 一个清脆焦急的女声响起。
沈砚被撞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慌乱中，他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形，手臂猛地一伸——
“哐当！”
“啊——！”
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同时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砚站稳了，心跳如擂鼓。
他低头，发现自己脚边躺着一个摔得粉碎的白色马克杯，深褐色的咖啡液像狰狞的蜘蛛网，在他锃亮的旧皮鞋（也是顾琛精挑细选做旧的奢侈品）和同样被泼溅得一塌糊涂的藏蓝色西装裤上迅速蔓延开。
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混合着奶味弥漫开来。
视线顺着那只还残留着温热液体触感的手往上移。
一个穿着米白色通勤套裙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小圆脸上写满了惊愕和……心疼？
她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额角几缕碎发被汗水黏住，杏眼睁得溜圆，正死死盯着地上那滩狼藉，仿佛摔碎的不是杯子，而是她的心肝宝贝。她手里还紧紧捏着一个同样印着小熊图案的帆布午餐袋。
“我的……杯子……” 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陪伴她大学四年的“战友”，杯壁上还印着她最喜欢的卡通熊的笑脸。更重要的是，里面装着她精心准备的、加了双份浓缩的续命咖啡！
没了它，今天那堆积如山的实习生文件怎么啃得完？
愤怒瞬间冲垮了心疼。她猛地抬头，对上肇事者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出色的脸。
冷白皮在拥挤闷热的地铁站里显得格格不入，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流畅，尤其是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即使此刻带着一丝错愕，也难掩其天生的清贵疏离。
他很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西装，身姿挺拔得不像刚经历了一场地铁混战，倒像是刚从某个t台走下来。旧衣服也盖不住的好皮相和好身段。
苏晚的怒火被这扑面而来的颜值冲击得晃了晃神，但下一秒，地上心爱杯子的“尸体”和裤腿上湿漉漉、黏糊糊的触感立刻将愤怒值拉满。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苏晚涨红了脸，声音因为气愤拔高了几度，“赶着投胎也不能这么横冲直撞吧！看把我杯子摔的！还有我这裤子！新买的！”
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自己同样被咖啡“洗礼”的裤腿，昂贵的羊毛面料正痛苦地吸收着廉价的速溶咖啡。他皱了皱眉，这触感让他极度不适。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让顾琛立刻送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少爷！冷静！您现在不是沈砚！您是月薪五千的沈岩！穷！很穷！” 顾琛的吼声再次及时在耳麦里炸响，带着一种快要崩溃的绝望，“赔钱！态度要好！装孙子！快！”
沈砚深吸一口气，将那句“衣服多少钱我赔你十套”咽了回去。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污渍上移开，重新看向眼前气鼓鼓像只小河豚的女孩。她个子不高，气势却很足，杏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脸颊因为激动泛着健康的红晕，马尾辫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一甩一甩，充满了鲜活的、沈砚从未在日常接触过的圈子里感受过的生命力。
“抱歉，” 沈砚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努力模仿着顾琛给他看的“普通人道歉模板”，语气略显生硬，“是我的错。没站稳。杯子……多少钱？我赔你。”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符合身份的，“还有……早餐？”
“早餐？”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更气了，“我的咖啡都喂了你的裤子和地板了！拿什么赔早餐？”
她越想越委屈，刚入职不到一个月，实习工资少得可怜，这个杯子是她从生活费里抠出来买的，现在就这么碎了。
她指着地上，“看到没？限量版联名款！花了我……花了我小一百呢！” 她没好意思说具体是98块包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