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已经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餐盒。
里面食物的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但分量确实少得可怜,几块白花花的鸡胸肉,一坨绿色的蔬菜泥,还有一小截看着就硬邦邦的法棍。
他拿起餐具,动作优雅地切了一小块鸡胸肉,送入口中,咀嚼了几下,然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但他没再吃第二口,而是拿起那截法棍,尝试着咬了一口。
苏晚几乎能听到那声清脆的、“嘎嘣”一声的响动。
沈砚的动作彻底顿住了。他拿着那截法棍,看着上面清晰的牙印,沉默了两秒,然后默默将其放回了餐盒里。抬起头,看向顾琛,非常认真地问:“平民……平时都吃这么……坚固的食物?”
顾琛:“……”
苏晚:“……”救命!她快要憋不住笑了!
顾琛的表情像是快要心梗了,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少爷,这是法棍!它就是这么硬!不是所有平民都像您一样拥有钛合金烤瓷牙好吗?!而且您这‘50元标准’!您知道50块在外面能买什么吗?!能买二十个肉包子!能买十份加蛋加肠的炒粉!能吃到撑死!而不是在这啃这玩意儿!”他指着那份“忆苦思甜”套餐,痛心疾首。
沈砚被他一连串的咆哮说得怔住了,似乎真的在思考“二十个肉包子”和“十份炒粉”是什么概念。他迟疑地看向苏晚,像是在寻求确认。
苏晚忍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顾先生说得对。50块,真的可以吃得很好了。”至少比这玩意儿好。
沈砚陷入了沉默。他看着餐盒里那“坚固”的法棍和没什么味道的鸡胸肉,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清晰的、名为“失策”的情绪。
顾琛见状,狠狠抹了一把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一把抢过沈砚面前那只根本没动几口的餐盒,连同苏晚面前那份没打开的,一起粗暴地塞回保温袋,嘴里骂骂咧咧: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虐待您的胃了!也别污染人苏小姐的视线了!老子真是欠你们的!”
说完,他拎起保温袋,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猛地停住,头也不回地吼道:“等着!十五分钟!老子去给你们买‘平民’该吃的东西!”
“砰”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狠狠甩上。
办公室里再次剩下苏晚和沈砚两人,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的尴尬和一丝荒谬的笑意。
苏晚看着对面那位因为“50元晚餐标准”而翻车、此刻正微微蹙眉盯着自己指尖(刚才拿法棍沾了点黑醋汁)的“穷小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砚抬眼看她,眼底有一丝茫然,似乎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苏晚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摆手:“对不起……但是……法棍……钛合金烤瓷牙……哈哈哈……”她发现,只要不涉及那些危险的阴谋和算计,单看这位大少爷在生活常识上的灾难级表现,实在是……太有喜剧效果了。
沈砚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太快,快到苏晚以为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炒粉,”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是什么味道?”
苏晚止住笑,想了想,认真地描述:“嗯……锅气很足,油汪汪的,米粉滑滑的,鸡蛋香香的,通常会加豆芽和青菜,再淋上辣椒油和醋……很好吃,很管饱。”
沈砚安静地听着,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里,难得地流露出一点……类似于“好奇”的情绪。他像是从未接触过这个维度的世界。
十五分钟后,顾琛去而复返。
他手里拎着两个巨大的、油腻腻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两个一次性餐盒。一进门,那股浓郁霸道的、属于路边摊的炒粉香味瞬间席卷了整个高档办公室,将之前那点冰冷的雪松气和黑醋汁的酸味冲得七零八落。
“喏!‘平民の盛宴’!”顾琛没好气地把塑料袋放在沈砚桌上,溅起几点油花,“加蛋加肠,豪华顶配,一份才12块!剩下的钱够再买两瓶可乐!”
他翻着白眼,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罐冰可乐,“啪”地放在桌上。
苏晚看着那两份油光锃亮、分量十足的炒粉,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小了很多,但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依旧清晰可闻。
顾琛斜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拖了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份(他显然也给自己买了一份),毫不客气地大口吃起来,仿佛化愤怒为食量。
沈砚看着面前那份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视觉冲击”的炒粉,动作明显迟疑了。那油腻的餐盒,那粗犷的配色,那扑面而来的、对他来说可能过于浓烈的气味……每一项都在挑战着他那贵族般挑剔的感官。
他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动作略显笨拙地尝试夹起一撮米粉。
滑溜的米粉很不给面子地从筷子间溜走,溅起几点油星,差点弄脏他洗得发白的西装袖口(高定做旧款)。
顾琛在一旁吃得呼哧呼哧,见状毫不客气地发出嗤笑。
苏晚看得有点于心不忍,小声提醒:“要不……用勺子?或者,拌一拌再吃?”
沈砚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依言拿起旁边的塑料勺子,舀起一勺混合了鸡蛋、香肠和豆芽的米粉,犹豫了一下,像是进行什么科学实验一样,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表情没什么变化,让人看不出来是喜欢还是讨厌。
顾琛和苏晚都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
直到他把那一勺完全咽下去,然后又舀了第二勺,第三勺……虽然动作依旧算不上熟练,但速度明显加快了。
顾琛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用口型对苏晚无声地说:“看吧!祖宗就是欠投喂!”
苏晚低下头,忍着笑,也打开了自己那份炒粉。饿极了的时候,这份油腻腻的路边摊,确实比冷三明治和“忆苦思甜”套餐美味一百倍。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三人吃炒粉的声音。
气氛诡异地变得……平和起来?甚至有那么一丝丝温馨?(如果忽略顾琛那杀人的眼神和沈砚依旧过于优雅的进食姿态的话)
吃到一半,沈砚大概是渴了,顺手拿起了旁边那罐冰可乐。他显然没喝过这种罐装饮料,研究了一下拉环,然后尝试着用手指勾住——
“嗤——”
可乐罐发出一声轻响,气泡猛地涌出,溅了他一手,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价值不菲的西装裤上。
沈砚:“……”
他举着那只湿漉漉的手,看着裤子上深色的水渍,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无措和明显嫌弃的表情。那表情仿佛在说:此等狂野不羁的液体,为何会存在于世?!
“噗——哈哈哈!”顾琛这次直接爆笑出声,差点被米粉呛到,“少爷!可乐!要温柔!要轻拿轻放!您当这是开香槟呢?!”
苏晚也忍俊不禁,赶紧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
沈砚接过纸巾,默默地、极其仔细地擦拭着手指和裤子上的污渍,眉头紧锁,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严肃的清洁工作。那罐“罪魁祸首”可乐被他放在桌子最远的角落,再也不看一眼。
这个小插曲过后,晚餐(夜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