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 4 月的上海,连春风都带着股焦灼的热意。张小莫端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站在公司茶水间的角落,手指捏着袋拆开的速溶奶茶 —— 粉包是廉价的奶精味,撕开时溅出的白色粉末落在杯沿,像层薄薄的霜。她往杯里倒热水,热气裹着甜腻的香味飘起来,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 —— 茶水间的咖啡机正 “滋啦” 作响,销售部的同事们围着机器,手里攥着印着公司 logo 的陶瓷杯,讨论的话题却和工作无关。
“王总,您真要订那套 120 平的?上周不还说再等等吗?” 说话的是销售部的小李,去年和张小莫差不多时间入职,当时还跟她吐槽 “上海租房押金要押三付一,把老家带来的钱都掏空了”,现在却穿着件熨得平整的衬衫,手腕上多了块石英表,语气里满是羡慕。
张小莫的手顿了顿,速溶奶茶的粉末还没完全冲开,沉在杯底形成絮状的团。她顺着小李的目光看去,销售经理王总正靠在咖啡机旁,左手把玩着个保温杯,右手食指上的金戒指晃得人眼晕 —— 那戒指得有两克重,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戒指在杯沿上轻轻磕了下,发出 “叮” 的脆响。
“等?再等就不是这个价了!” 王总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洪亮,故意把 “价” 字咬得很重,“上周去看的时候还 1 万 1,今天中介说涨了 500,再不订,下个月说不定就破 1 万 3 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时,能看到壁纸是套样板间的照片 —— 客厅铺着亮闪闪的地砖,阳台正对着黄浦江,“销售说今天付定金能留个车位,我刚让助理转了 20 万过去,先把房号锁了。”
“20 万定金!” 小李的声音拔高了些,手里的咖啡杯晃了晃,褐色的液体溅在杯壁上,“王总您这速度也太快了!我去年在闵行看的那套 60 平,当时才 7500,现在都涨到 9000 了,我妈还让我再等等,说会降……”
“降?你做梦呢!” 王总嗤笑一声,金戒指又晃了晃,“你没看新闻?上海内环上个月又涨了 37%,外环都快破 8000 了!我跟你说,现在买房就是抢钱,晚一步就没了!我那套 120 平,去年这个时候买,能省 30 万,现在倒好,多花的钱够买辆小汽车了!”
张小莫端着搪瓷杯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让自己缩在咖啡机的阴影里。杯壁的漆掉得厉害,露出里面的铁皮,是她大学时用奖学金买的,现在杯身上还贴着张小小的贴纸,是学生小宇画的小猫,边角已经卷翘,却被她小心地保存着。她低头喝了口速溶奶茶,甜腻的奶精味在嘴里散开,却没什么滋味 —— 她想起早上带的饭盒,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是母亲特意蒸的,说 “比买面包省钱,还顶饿”,现在还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用保温袋裹着,应该还热着。
“对了小莫,你要不要也看看房?” 小李突然转头看向她,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热情,“我认识个中介,能拿到内部价,虽然位置偏点,但以后肯定涨!”
张小莫的脸瞬间有点发烫,手里的搪瓷杯攥得更紧了,铁皮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她勉强笑了笑:“我…… 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刚入职,工资还不够付房租呢。”
“也是,行政岗工资是低了点。” 小李的笑容淡了些,转身又凑回王总身边,“王总,您那套房子装修打算找哪家公司?我表哥是做装修的,能给您打折……”
茶水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手里的咖啡杯、奶茶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讨论的话题却始终绕不开房价 ——“我表姐在浦东买的房,半年涨了 5000”“我爸妈让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来上海付首付”“听说下个月有个新盘开盘,要连夜排队才能抢到号”。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张小莫心上,让她想起昨天算的账:月薪 3000,除去 1200 的房租、900 的饭钱、200 的交通费,每个月能攒 700,就算买套 50 平的小房子,按现在 8000 的均价,也要攒 47 年,更别说王总那套 120 平的大房子,总价都够她不吃不喝赚 133 年。
她端着搪瓷杯,悄悄退出茶水间,往自己的工位走。路过废纸篓时,看到里面堆满了被退回的会议纪要 —— 是她昨天熬夜改的,改了三版,还是被主管用红笔批了 “逻辑混乱,重新整理”,现在那些纸被揉成一团,压在别人丢弃的咖啡杯下面,像她此刻的心情,乱糟糟的。
回到工位,她拉开抽屉,拿出保温袋里的饭盒。打开盖子时,白面馒头的热气飘出来,带着淡淡的麦香,和茶水间的咖啡香、速溶奶茶香完全不同。她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有点干,却很实在,是家里的味道。她想起出发来上海前,母亲凌晨三点起来揉面,说 “外面的馒头加了太多水,不顶饿,我给你蒸点实心的”,当时她还嫌麻烦,现在却觉得,这两个馒头,是她在上海唯一的踏实。
“小莫,这份文件帮我复印十份,马上要给王总签字。” 同事小陈抱着一叠文件走过来,放在她桌上,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对了,王总说下午的会议纪要你再改改,别再出错了,他今天心情好,要是惹他不高兴,你知道后果。”
张小莫点点头,把馒头放回饭盒,盖好盖子。她拿起文件,走向复印室,路过王总的办公室时,看到门没关严,能听到王总在打电话:“对,那套 120 平的先订下,另外再帮我看看徐汇区的盘,有合适的小户型也给我留着,我儿子明年要上学,得再备一套学区房……”
她的脚步顿了顿,手里的文件边缘被捏得发皱。学区房 —— 这个词她只在新闻里听过,现在却从王总嘴里轻易说出来,像在说 “买棵白菜” 一样简单。她想起自己租的那个单间,只有 10 平,连个窗户都没有,每个月要 1200,还是和别人共用卫生间,而王总却能轻易买下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给儿子当学区房。
复印完文件,她回到工位,开始改会议纪要。电脑屏幕上弹出条新闻推送:“上海 4 月新开盘楼盘均价突破 1.2 万 \/ 平,同比涨幅 42%,刚需购房者观望情绪浓厚”。她盯着 “42%”那个数字,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下来 —— 上个月还 37%,这个月就 42%,照这个速度,再过半年,内环房价说不定真的要破 2 万了。
中午吃饭时,她没去食堂,也没去外面的餐馆,就在工位上吃馒头。她拿出母亲给的咸菜罐,打开盖子,咸香的味道飘出来,和馒头一起吃,竟然也觉得挺香。小李路过她工位时,手里拿着份外卖,是日式拉面,包装精致,还送了个溏心蛋,他笑着说:“小莫,怎么还吃馒头啊?食堂今天有红烧肉,才 25 一份。”
“不了,我带了馒头,挺好吃的。” 张小莫赶紧把咸菜罐盖好,怕咸菜的味道飘到他身上。
小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张小莫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馒头,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 她不是不想吃红烧肉,只是 25 块一份的红烧肉,够她买五天的早餐,够她付三天的房租,她舍不得。
下午开会时,王总坐在主位上,手指上的金戒指还是那么晃眼。他先讲了下销售业绩,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聊房价:“我跟你们说,现在买房就是最好的投资,比咱们做销售赚钱快多了!我去年买的那套小房子,现在已经涨了 20 万,相当于我半年的业绩提成!你们年轻人也要抓紧,别总想着攒钱,要学会贷款,要敢借钱买房!”
会议室里的同事们纷纷点头,有人说 “王总说得对”,有人说 “我这就跟我爸妈商量”。张小莫坐在角落,手里拿着笔记本,却一个字也没写 —— 她想贷款,可她连首付都凑不齐,父亲跑摩的攒的 5000 块,母亲腌咸菜卖的钱,加起来还不够付王总那套房子的定金零头,怎么贷款?
会议结束后,主管把她叫到办公室,手里拿着她改了四版的会议纪要:“张小莫,你这会议纪要怎么回事?还是有错误,王总刚才都问了,你是不是没认真改?”
“我…… 我认真改了,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张小莫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眶有点发热。
“紧张不是借口,你是行政助理,这些都是基础工作,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你怎么在公司立足?” 主管的语气很严肃,“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早上必须给我,要是再出错,你自己看着办。”
走出主管办公室,张小莫靠在走廊的墙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母亲打电话,却又怕母亲担心。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母亲发来的短信:“莫莫,今天吃馒头了吗?别总吃咸菜,对身体不好,我给你寄了点鸡蛋,已经在路上了。”
看着短信,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回复:“妈,我吃了,您放心,我很好,工作也很顺利,您别担心我。” 发送成功后,她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往工位走。路过茶水间时,看到小李正和同事们讨论看房的事,王总的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光,速溶奶茶的甜腻香味还在空气中飘着,一切都和早上一样,却又不一样了 —— 她知道,她不能放弃,就算房价再高,就算工作再难,她也要坚持下去,为了父母,为了自己,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 “在上海安家” 的梦想。
晚上下班时,她拎着保温袋,里面装着没吃完的馒头和咸菜罐,往地铁口走。路过一家房产中介时,玻璃窗里贴满了房源信息,上面的价格一个比一个高:“陆家嘴江景房,1.5 万 \/ 平”“徐汇区学区房,1.3 万 \/ 平”“闵行区刚需房,9000 元 \/ 平”。她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那些数字,心里突然有点迷茫 —— 她什么时候才能在上海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什么时候才能让父母不用再跑摩的、腌咸菜?
地铁来了,她随着人潮走进车厢。车厢里,有人在打电话,说 “明天去付首付”,有人在抱怨 “房租又涨了”,有人在计算 “每个月要还多少房贷”。她靠在车厢壁上,手里攥着保温袋,感受着馒头的余温,突然觉得,那两个白面馒头,那袋速溶奶茶,虽然朴素,却比王总的金戒指、同事的房子更让她踏实 —— 那是家的味道,是她在上海唯一的牵挂和支撑。
回到出租屋,她打开电脑,开始改会议纪要。桌上放着母亲寄来的鸡蛋,还有那袋没喝完的速溶奶茶。她咬了口馒头,喝了口奶茶,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没那么难喝了。她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工作,还会听到同事们讨论房价,还会看到王总的金戒指,但她会继续坚持,会继续努力,会像当年非典时一样,像父母下岗时一样,咬着牙挺过去,因为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在上海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会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会让那杯速溶奶茶,变成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