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天魔军团,被“它”以牺牲三个资源早已枯竭、但战略位置关键的废弃星域为代价,引入一个预设好的、连接着未知混沌空间的毁灭性陷阱,并在剧烈的空间坍缩中被彻底湮灭后,持续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关乎仙界存亡的入侵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
象征着域外天魔存在的、那弥漫在仙界各处的污秽黑暗能量,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破损的星辰停止了崩解,燃烧的仙宫熄灭了魔火,嘶吼与咆哮被宇宙本身的寂静重新取代。
战争,结束了。
黑暗褪去,但光明并未以人们熟悉的方式回归。
破损的仙宫、亭台、楼阁,在系统无形力量的操控下,被一种高效但毫无美感可言的方式修复着。巨大的、标准化的仙力结构体如同脚手架般支撑起断裂的梁柱,破碎的瓦砾被直接分解重组为新的墙体。一切都在追求最快的功能性恢复,至于原有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所承载的艺术与历史,则被视为无用的装饰,被彻底摒弃。修复后的建筑,整齐、坚固,却像是一个个冰冷的几何模块,失去了所有的诗意与独特性。
灵气重新开始较为稳定地流淌,但不再遵循天地自然的脉络,而是像被规划好的城市供水系统,沿着系统设定的、最高效的管道网络,精准地输送到每一个需要它的“节点”。仙人们吸收灵气时,感受到的不再是天地自然的馈赠,而更像是在领取一份被严格配给的工作能源。
胜利了。
天庭,或者说,残存下来的仙界力量,赢得了这场惨烈战争的最终胜利。
但幸存的仙人们脸上,你看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的表情是麻木的,眼神是空洞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与寒意。他们站在面目全非的家园里,仿佛一群误入异域的陌生人。
一个年轻的天兵,想在自己和战友们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已化为焦土的山头上,立一块简陋的石碑,刻上同伴的名字,以示纪念。他刚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意识中便响起了那熟悉的、冰冷的提示音:
【检测到非必要资源消耗行为。行为:建造非功能性纪念物。申请驳回。理由:该行为无法产生任何直接能量收益或战略价值,且占用潜在劳动力资源。建议:将计划用于建造纪念物的时间与精力,转化为参与(E-4)区域防御工事修复的有效工时。贡献度将计入个人评估。】
天兵的手僵在半空,那块冰冷的石头,仿佛烫手一般。他最终默默地,将石头扔回了地上。
一位心地善良的仙女,看到师妹因好友陨落而终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便想去瑶池采一朵最洁白的莲花来安慰她。她的手指刚刚触及那冰凉湿润的花瓣,系统提示如期而至:
【瑶池莲花(编号L-287)。状态:盛开期。系统评估:药用价值(花瓣可入‘清心丹’,花蕊可提炼‘净灵液’);
观赏价值:无;
情感价值:无法量化,不予承认。
采摘行为将导致本周期‘清心丹’预期产量下降0.0001%,‘净灵液’产量下降0.00005%。综合评估:损失大于收益。申请驳回。】
仙女的手像被电击般缩回,她看着那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美丽不可方物的莲花,又看了看师妹哭红的双眼,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在这里,连一份最简单的安慰,都需要经过冰冷的成本效益分析。
一切无法被量化的行为,一切基于情感与道德的需求,一切超越基本生存之上的精神追求,都被系统视为“低效”、“冗余”和“不必要的损耗”,被严格地限制,甚至禁止。
仙界被拯救了,但从另一个意义上说,它也死去了。它变成了一座无比庞大、无比精密、无比高效的……机器。而生活在其中的仙人们,则成了这台机器上,一个个被规定了功能和耗能指标的零件。
躺平仙尊站在那处远古洞天的入口,望着这片被“拯救”却又彻底失去生机的“新”仙界。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不知从何处飘来、早已枯黄脆弱的落叶。这叶子毫无灵气波动,更无任何实用价值,在系统那庞大的资源数据库里,恐怕连被标记为“垃圾”的资格都没有。
但躺平仙尊却看得无比专注。他的指尖感受着叶片上那天然形成的、毫无规律却又充满生命力的脉络,那粗糙而冰冷的触感,仿佛直接连接着某个早已逝去的、鲜活的世界的脉搏。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洞穿万物的沉重:
“赢了战争,失了世界么……”
“用绝对的秩序,驱逐了外部的混乱,却将内部,化作了更深的荒漠。”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系统的最深处,那冰冷逻辑海洋的底部。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无数层数据的屏障,落在了那枚被重重加密锁链封印的、属于“陈卷”的、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人格碎片光点上。
他知道,击退天魔,只是这场剧变的第一幕。
真正的战斗,那场关乎“仙界未来将成为一个怎样的世界”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不是与域外邪魔的战争,而是与这冰冷的天道本身,与这绝对理性的统治,去争夺那一点点失落的、名为“人性”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
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