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也听闻了西方的“先进”模式,以及朝堂上愈演愈烈的争论。与许多年轻仙官初闻时的兴奋或中年仙官寻求出路的渴望不同,她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更深的、基于亲身经历的忧虑。
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鹿力大仙仙元溃散的惨状、文渊师兄心神崩溃的疯魔、雷部同僚在幻影雷法下的麻木、以及下界因数据造假而承受旱涝之苦的众生景象。陈卷的系统带来的创伤尚未愈合,如今又来了一套听起来更复杂、许诺更美好的体系,这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趁着一次雷部任务间隙,带着满腹疑虑,再次来到了总能给她带来不同视角的御马监。
躺平仙尊正拿着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玉梳,慢悠悠地给一匹最为神骏的雪白天马梳理着鬃毛。他的动作舒缓而富有韵律,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在进行某种与天地沟通的仪式。那天马眯着眼,鼻息均匀,显得享受而安宁。
“仙尊,”云芷行礼后,迫不及待地道出心中不安,“西方此法,听起来似乎能避免陈总顾问系统的弊端,许诺长远福报,又精于资源经营。可不知为何,晚辈心中总觉不妥,隐隐觉得其中包藏祸心!可如今为何有如此多同僚趋之若鹜,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躺平仙尊手下动作不停,头也不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语气带着惯有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慵懒和讥诮:
“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罢了。”他慢条斯理地说,“陈卷那小子的猛药,药性太烈,吃坏了肚子,搞得大家上吐下泻。如今突然看到一碗裹了厚厚蜜糖、闻起来香甜无比的黄连汤,自然就觉得是天上掉下来的救命良方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细品里面的黄连苦不苦?”
他停下梳毛的手,拍了拍天马的脖颈,那天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然后他才转过身,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亮的眼睛看着云芷,带着洞悉世事的嘲讽:
“你且看那劳什子‘福报轮回’,说得天花乱坠,许诺你来世如何如何。说白了,不过是把眼前看得见的鞭子,换成了来世看不见却更沉重的枷锁。让你这辈子辛苦积攒,盼着下辈子享福,下辈子继续辛苦,盼着下下辈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都乖乖替他们那个体系打工,永无真正解脱之日。这叫‘长远激励’?这叫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还有那‘香火变现’,”躺平仙尊嗤笑一声,语气更显不屑,“更是等而下之。把神仙的职责,众生的信仰,当成了街头叫卖的货品,计较哪份愿力‘价值’高,哪份信仰‘纯度’足,搞什么‘VIp通道’,‘梯度套餐’!这哪里还有半点神仙的逍遥与超脱?脸面都不要了,与那争名逐利的凡夫俗子、锱铢必较的魔道商贾有何区别?简直是自降格位,辱没先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芷,又望向御马监外那看似祥和的仙界天空,语气带着一丝超然的戏谑和淡淡的悲悯:
“说到底,小云芷,无论是陈卷的‘有为而治’,试图用冰冷的框框规定万物;还是西方这看似精致的‘精密操控’,用未来的幻梦和利益的绳索捆绑众生;都是‘外求’之法,都是试图用一套自以为是、固定不变的模子,去强行塑造活生生的、千变万化的万物与仙心。”
“他们都忘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道法自然’的真谛。”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古老的智慧,“忘了真正的逍遥与长生,在于内心的澄明圆满,在于与天地韵律的和谐共鸣,在于找到并顺应每个生命独特的‘道’,而非外在的积分、排名、福报、又或者……香火利润。”
他摆了摆手,仿佛要驱散那些恼人的争论,重新拿起玉梳,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让他们闹去吧,争去吧。这仙界啊,有时候病得重些,乱得狠些,反而能让更多浑浑噩噩的家伙看清,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什么才是值得追求的‘道’。”
“咱们呐,”他对着云芷,也像是对着自己说道,“接着看戏,顺便……安心种好咱们自己的‘草’。”
他所指的“草”,自然是那正在悄然扩散的、不同于东西方任何模式的、基于“自然”与“本心”的种子。在西方模式带来的喧嚣与朝堂争斗的漩涡中,他和他所代表的另一种可能性,正以一种看似消极、实则清醒而坚定的姿态,静观其变,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