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殿的风波暂时平息,但其带来的冲击波,却在陈卷心中持续激荡。效能司总控大殿内,他屏蔽了所有外部通讯,独自面对那面巨大的、依旧流淌着海量数据的光幕。
以往,他看到这些数据,想到的是效率、是增长、是优化。但此刻,那些跳动的曲线和百分比,仿佛都带上了月老呕出的那口污血的暗红,带上了画师堕魔时的狰狞,带上了迦叶尊者那深邃的目光。
他调出月老殿事件的全链路数据回溯,从算法最初的推荐逻辑,到月老的犹豫与标记,再到最终的惨烈反噬。每一个环节,都清晰得残酷。
“我错了吗?”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质问自己,“我构建这套系统,初衷是为了提升效率,解决仙界的臃肿与惰性。可为何,在提升效率的同时,却似乎扼杀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个体的感受?比如……命运的玄妙?比如……那些无法被数据定义的‘缘分’?”
他想起了云芷在观云台找到的片刻宁静,想起了文渊在“强制下线”下的焦灼,想起了躺平仙尊那看似慵懒实则充满智慧的抗争,更想起了月老那悲凉绝望的泪水。
“绝对的理性,极致的秩序,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他喃喃自语,“系统应该是工具,是为人(仙)服务的,而不是反过来,将人(仙)异化为数据的奴隶,将复杂多变的世界强行塞进一个僵硬的框架里。”
他开始在光幕上勾勒新的构想:“或许……需要引入更灵活的弹性机制,允许各部门在核心框架下有一定的自主调整空间?需要建立更有效、更受保护的异常反馈和申诉通道,让底层的声音能够被真正听见?甚至……需要在算法中,为‘不确定性’、‘直觉’、‘情感’这些难以量化的维度,保留一定的权重和尊重?”
他沉浸在深度的反思与新的系统架构设计中,试图为这艘自己打造的、正高速航行的巨轮,寻找到一条既能保持动力,又能避开冰山(刚性带来的反噬)的新航线。
然而,现实的巨浪从不给人喘息之机。
凌霄殿的小范围会议室内,气氛与效能司的沉静反思截然不同。玉帝端坐主位,氤氲大帝、财帛星君、陈卷等少数几位核心仙官位列在下。
令人意外的是,玉帝对刚刚平息、余波未尽的月老殿事件,只字未提。仿佛那场导致一位上古神只道基受损、引发魔族现世、震动四海联盟的风波,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风一吹就散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财帛星君手中那份散发着金色宝光的玉简——《蟠桃园资产证券化方案细则(初稿)》之上。
“月老殿之事,乃个别仙官操作失当,加之对新工具理解运用有偏,现已处理,不必再议。”玉帝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威严,直接将事件的定性锁死,杜绝了任何深入探讨系统根源问题的可能。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扫过在场众仙,最终落在陈卷身上,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然而,此事亦从侧面说明,革新之路,从无坦途!旧有积弊非一日之寒,破除惰性,迎接新局,必有阵痛,甚至会有牺牲!若因些许挫折便畏首畏尾,裹足不前,我天庭何谈振兴?何以应对未来之万变?!”
他的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当下之急,在于凝聚共识,汇聚力量,以更大之决心,更强之力度,推进关乎天庭根本之大计!蟠桃园证券化,正是此等关键之举!它能盘活天庭沉淀万载之底蕴,能为我仙朝汇聚无穷之气运与资源,乃增强实力、稳固根基、应对一切挑战之基石!”
他盯着陈卷,目光灼灼:“陈爱卿,月老殿之乱,恰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因循守旧之弊,也更凸显了锐意革新之必要!蟠桃园方案,务必尽快完善细节,扫清障碍,择良机全力推出!此举,不仅要成,更要大成,要赢得满堂彩!以此振奋天庭上下之士气,彰我革新一派之果决与成效,让那些质疑者、观望者,彻底闭嘴!”
陈卷心中猛地一沉,如同被冰水浇透。玉帝这番话,哪里是总结教训,分明是借月老殿的“失败”作为垫脚石,来论证更需要一场不容有失的“成功”来掩盖矛盾、转移视线、巩固权威!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无形大手紧紧攥住的棋子,在巨大的棋盘上,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朝着一个方向加速狂奔,连停下来思考片刻都成了奢望。
反思?修正?在玉帝宏大的战略布局和迫切的政治需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